她垂着头,浑身被冷风吹得冰凉,下意识地拢了拢领口,然而横贯而过的风,从每一处衣角的缝隙攀爬而上。
大脑麻木地转动着,罗列着要做的事。
明天要去买点基本的生活用品,来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没带。等白天三姨来了,她得回家把沈丽华的水杯饭盒医保卡之类的都带过来。
一项项待办事件在沈茹菁脑海里罗列出来,她竟然还有闲心分去想,原来救护车收费也是按照里程来的,有点像出租车的计费方式。
沈茹菁再度打开手机,置顶的聊天框里,停留在她与宋洵互道晚安上。
宋洵睡前给她打电话时,沈茹菁语气如常地跟他聊天,从内容到反应,都正常极了,没有丝毫异常。
这一切完全出于身体的本能,粉饰太平早已成为她性格的一部分。
她总是习惯独自承受一切。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明白这个道理。她无法依靠任何人,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摔倒了,沈丽华会怪她为什么不看路。成绩下降了,沈丽华会觉得是她没有好好学习。
后来,成绩下降,沈茹菁会靠自己的勤奋和努力,加以利用身边的师资资源来解决;经济上困乏,她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和学识兼职赚钱;工作不如意,她可以依靠网络上的课程资源,另谋一个出路……
沈丽华帮不了她,也理解不了这些,但是却给予了她生命和存活下去的条件。
她不怪沈丽华,也没有任何愤懑。或许年少的时候有一些,但是在二十多年前,那个接受度还没那么高的社会,沈丽华未婚先孕,却选择一个人默默地抚养她长大,沈茹菁已然知足和感激。
只是……
熟悉的、深切的恐惧再度席卷而来,挠着她的心。
沈茹菁翻开搜索软件,反反复复搜索着,企图寻找一个安心的答案。
她二十多年的生命,一直是与沈丽华相依为命的。她知道,每一段旅程都有不同的人陪伴,唯独沈丽华,只有她一个女儿。
她也只有沈丽华,这一个血缘最为近的亲人。
她不敢想象最坏的结局。
她一直都是没有爸爸的小孩,她不要做没有妈妈的小孩。
沈茹菁捏着手机,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指甲掐进手心,掐出一道白痕,而后是争相恐后涌来的血色。
如影随形的负面情绪,似陈年的蛛网,密密麻麻缠绕着,迫切地需要一个出口。
像经年的伤疤,她以为遮掩着便能结痂愈合。然而实质上只是用纱布草草包裹,掩埋起来,化脓腐烂。
沈茹菁滑动着通讯录,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和号码。
邱晓诗这个点应该已经睡了,她最近为了赶稿,每天忙得鸡飞狗跳;三姨应当也休息了,中年人普遍睡得很早。
除此之外,在这样寂寥的深夜,沈茹菁竟然找不到另一个足够亲近和亲密的人,来倾诉她的不安。
……其实,也还有。
只是,她从来不习惯将自己脆弱的一面袒露给他。
她好像永远学不会在他面前示弱。
总是害怕伤疤有朝一日会变成刺向自己的武器。
沈茹菁抿了抿唇,熄屏了手机。
时间跳转到2:00。
深夜的医院寂静极了,唯有几盏微弱的走廊白炽灯凉着,空气里的消毒水依然挥之不去,刺鼻压抑的气味让人想起曾经的一切。
沈茹菁闭了闭眼,告诉自己,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她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沈茹菁。
现在的她有足够的存款、有充沛的人脉,现在的医疗技术也比七年前更发达,还有发达的互联网,有千万种方式。
她松开手,缓慢按下一个七年前没能拨通的电话。
寂静的深夜里,通话界面无声地闪动着。
好似一尾被冻在结冰湖泊下的鱼,找不到生的出路,被困在层层冰壳下。
就在手机屏幕即将熄灭的下一秒。
电话接通了。
“宝贝。”
熟悉的清冷低磁声线从听筒那边传来。
那边的人似乎刚从深眠中醒来,嗓音还带着一点疲倦和沙哑,“怎么了,这么晚还没睡。”
沈茹菁默了几秒,不知道从何开口。
那边宋洵察觉到一点不对,微微坐起了身,捏了捏眉骨。
“……宋洵。”
“我在,你说。”
宋洵从床上下来,随手扯过沙发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