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人没有起身,只是慈祥地说:“几月未来,小婳先来拜一拜佛吧。”
姜婳如往常一般,点了香,认真而虔诚地跪拜。
待到她转身,就发现祖母正看着她。老人的眼珠本就有些浑浊,如今更是多了些复杂的情愫。
姜婳同她相望时,一时辨不出。
姜老夫人看着看着,眼眶突然有些红了,她伸出苍老的手抚摸着姜婳的头:“小婳,窈淳的事情,别怪祖母。祖母也是为了你好,若是当初事情传出去了,玉莹名声毁了,你同玉莹毕竟是姊妹,日后谈婚论嫁也难啊。”
漫天佛之下,老人满眸是泪,又顾及在小辈面前的颜面,一遍一遍用帕子抹去。一切看着是如此的真。
可姜婳只品到了一丝虚伪。
她垂着头没有说话,按照她前世的性子,此时她本就是不会说话的。
祖母哭得越来越大声:“孩子,好孩子,也别怪你二姐姐。她就是自小被骄纵惯了,日后府中姐妹还是要好好扶持的。”
像是引入了正题,老人的哭泣声逐渐变小,唤了一声:“盎芽。”
盎芽便直接端着庚帖上来了,庚帖叠成厚厚一摞,看着有十几本。
姜婳一怔,倒也未想到会有如此多。她原以为前些日谢欲晚那句‘踏破门槛’只是戏称。如今祖母递给她的,定然是已经筛选过的。所以其实有更多人直接递了庚帖,上门求亲。
“同于陈那孩子,你们是有缘无分。虽然他父亲的确做了些错事,但那孩子的确也是个好孩子。”姜老夫人先是叹息一声,又抹了抹泪:“祖母心疼小婳,又给小婳挑了些亲事。小婳看一看,对哪家公子感兴趣,下去同你二姐一同去宴会上见见。”
宴会。
姜府从未让她出去参加过任何宴会。
见到姜婳未说话,姜老夫人不由叹了叹气,窈淳那件事情的确是玉莹做的过了,也不怪如今小婳同她离心。
老人又是抚了抚姜婳的头,慈祥道:“小婳想寻一个怎样的夫婿,同祖母讲讲,祖母也好替小婳寻。”
这个问题莫名有些熟悉。
那日有一人同她说:“你是我一手培养出的学生,哪怕位居皇后之位,旁人也无法置喙分毫。同你相配之人,最少家世不可低于我,地位不可低于我,才情不可低于我,哪怕是容貌这般无伤大雅的事情,也该盛于我。”
她挑拣着回答道:“家世、地位、才情、容貌。”
抛去前面那个‘谢欲晚’,这其实就是闺中女子寻夫婿的寻常要求。
姜老夫人眼中多了些笑意,慈祥说道:“那小婳看看这些庚帖,里面个个啊都是人中龙凤。”
姜婳指尖微顿,还是一一翻开了庚帖。因为前世的缘故,这些日她都不算陌生。
静王府的二公子,孙尚书第六子......
她大抵明白了,也知晓祖母今日应该只是给她看看。
果然,下一刻祖母便将庚帖合上了:“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祖母怎么舍得小婳同不欢喜的人蹉跎一生。三日后静王府的宁玉郡主在杏春湖那边举办了一场宴会,给小婳递来了请柬,便让你二姐姐带着你去宴会上见见人。小婳才及笄,婚事也不急。”
一方请柬被交到了她手上,她眼眸怔了一瞬,随后轻声应下。
如她所想,这些庚帖不过长安城其他世家的一种试探。
他们递上拜帖,甚至递上庚帖想求娶她,本质上都是因为谢欲晚。这个在朝中皇储斗争中从来不站队的权势滔天的丞相大人,如今有了一个‘学生’。
递上庚帖中的人,无一不是各世家的闲暇子弟。
她能想到这些,祖母自然也能想到。所以这些庚帖只是给她看看,祖母和姜禹一个也不会应下,因为他们也摸不清谢欲晚的态度。
各个世家都在博弈,而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
姜婳看着手中的请柬,上面用上好的笔墨写着——“姜三小姐姜婳”。她抬眸,又望了望漫天佛,他们被金裹身,恍若永远慈悲。
同祖母告别,姜婳向外走去。
缥缈的烟在她的身后,或许也有她适才燃起的。她推开门,拿着一方请柬,踏出了那个她曾数次虔诚跪拜的佛堂。
姜玉莹说,佛堂在她出生之前就在修建了。
太巧合了,偏偏是在姜玉莹出生前后。
她余光看向身后虔诚跪拜的老人,想起适才对视时老人那双情愫复杂的眼。
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浑浊的眼中是什么让她这么熟悉......
姜婳闭上眼睛,想起前一世在那个简陋的小巷中,当她对老人说她要寻姜禹和姜玉郎时,老人眼眸瞬变。
她似乎知晓是什么了。
适才祖母眼中被掩饰住的东西,是......害怕。
在那个漫天佛的佛堂之中,老人眸中含泪‘欣喜’将庚帖递过来,可是眸中却藏着对她一个适才才得了些许‘宠爱’的‘孤女’的害怕。
回去的时候,盎芽被吩咐了事情,便不能送她了。原本盎芽派了一个小丫鬟,但是姜婳拒绝了。她向自己平常走的路走过去,转身,就看见了一片盛大的海棠。
她淡淡地看着这片海棠,手静静地怔了许久。
祖母日常生活简素,鲜少铺张浪费,平日唯独在敬佛上奢侈些。海棠是柳伯娘最喜欢的花,却在元宁居后种了这么大一片。
风一吹,海棠花纷纷从树上落下。
浅白的,清幽地,缓缓地从姜婳身前飘落。她从一片海棠花中走过,走向姜府最偏远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