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怀月蔫道:“嗯。”你说得对。
余回笑笑,又道:“先不说这些,对了,此番花氏一族,派出的是花端端。”
凤怀月记得这个名字,就是司危口中会跳舞,会唱歌,还会奏箜篌,手底花活层出不穷的“江湖骗子”,当然,这里的“骗子”纯属瞻明仙主无理取闹,人家是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来着,爱好吃喝玩乐,所以三百年前经常住在月川谷中不肯走。
“那其余人呢?”凤怀月问,“有我认识的吗?”
“有,有许多。”余回道,“船只将会绵延望不到头。”
也从侧面说明了,这将会是一场恶战。凤怀月又拿着地图看了一阵,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司危的虚亏之症,虽然对方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发起疯来能扯着整座阴海都一同下地府”的张狂模样,但怎么说,地府总归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推门出去,司危正好站在不远处,他微微抬头,视线往下瞥,纡尊降贵主动开口:“又在说什么?”
凤怀月道:“在说花端端,据说花氏的船已经到了附近。”
司危大怒:“他要是敢来,本座就打断他的腿!”
三百年前就阴魂不散,怎么三百年后还是阴魂不散。倘若两人一见面,又开始整夜整夜地喝酒吟诗,光着脚提着酒壶在寝殿里跑来跑去……不行,光是想一想,司危就觉得自己快要被活活烦死。
凤怀月原本以为这位花公子的粘人程度,可能顶多与大外甥差不多,但眼下根据司危的反应来看,似乎二者段位不可同日而语?
那这尊人可太适合在吵架时搬出来了!
于是凤怀月叉腰道:“你再打我,我就驾船去找他!”
彭循恰好路过,大吃一惊,立刻仗义执言地插话:“瞻明仙主,你怎么能打人呢!”又转身拉着凤怀月关心:“打哪儿了?”
“……没,我就随口一说。”凤怀月清清嗓子,小孩子家家的,这些事不要乱听。
第7章
凤怀月发现, 同样是不想让自己做某件事,不同的人所采取的方式也不同。溟沉是选择含糊其辞地编造一些谎言,将司危与仙督府一众人描述得面目全非,好让自己心生退意, 而司危则是并不吝于承认花端端的风流与才情, 就像他也从来就不吝于表达出内心那些本该十分隐秘的情感,爱也浓烈, 恨也浓烈, 蛮横无理更浓烈。
凤怀月抱怨:“要打断人家的腿, 怎么你看起来倒还一脸吃亏。”
但没办法,瞻明仙主就是这么霸道无理。
阴海都。
楼老板的横死, 使这座海岛难得平静了一段时日,因为大家忽然就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位新登岛的小都主,似乎不仅仅是都主用来对付司危的一把剑。
“楼老板, 那可是都主的心腹。”
“心腹又如何, 该死还是得死。”
“惨死,脖子都断了。”
挂在美人楼高处的那具尸体已经呈脱水之相, 随风飘来飘去时, 就像是明晃晃在打都主的脸——阴海都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认定在不久的将来,在那座无根巨塔中, 定会发生一场兄弟阋墙的恶战。
人人都在等着看好戏,这里是不存在哪怕一丝忠诚的, 也无人在意都主宝座上坐的究竟是哥哥还是弟弟, 他们甚至暗暗希望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是两败俱伤, 本来嘛, 阴海都, 极乐之地,要什么都主?
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注视着那座塔。
但那座塔却偏偏风平浪静极了。
溟決将一切事物都交给溟沉之后,便只身进入了巨塔最底层。溟沉也并没有趁机做些什么,在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会坐在巨塔顶端,俯瞰着整座纸醉金迷的岛,以及那些不断出港进港的黑色商船。
在它面前,摆着一个打开的木匣,里头装着一副完好无损的灵骨,如玉一般光泽莹润。他曾经以为这样就能彻底将凤怀月的踪迹隐没于世间,但现实却并不如愿,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换。
溟決那时也在那处黑医馆当中,他看着瘫在床上的弟弟,提议道:“等换完灵骨后,你可以带着他一起回阴海都。”
溟沉粗喘着拒绝:“不。”
溟決皱眉:“你在枯爪城——”
“不去!”溟沉高声打断,强撑着坐起来,“他不会喜欢哪里。”
不会喜欢,也太引人注目。溟沉对司危的恐惧情绪,在那间昏暗的医馆里到累积飙升到了顶峰,他的确可以带着凤怀月登岛,但却无法使他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塔中,而只要有一点,哪怕只是一点消息传出去,司危都一定会来。
溟沉自言自语道:“我要带他远走高飞。”
溟決虽面露不悦,却也知道,自己并不能拦,于是说:“好,随你。”
管事踩着夕阳的余晖,也登上了巨塔的塔顶。溟沉从回忆中惊醒,将木匣重重合上。一条巨大的蟒蛇立刻“嘶嘶”吐着信子游了过来,它张开巨口,将木匣吞入腹中,然后又安静地盘回了原处。
海的另一头。
一艘堆满鲜花的小船正在破浪而行。
锦衣公子尚不知自己即将被人打断腿,还在颇有雅兴地盘坐抚琴,声音如仙乐飘飘,一路由风送往浓雾深处。彭循听到之后,伸手一推长愿:“喂,有琴声,是你梦中的音律吗?”
“不是,不是。”长愿嫌弃,“这琴声也太热闹了。”
凤怀月也竖起了耳朵:“咦?”
余回放下手中茶盏:“怎么,觉得熟悉?”
凤怀月犹豫道:“好像听过,又好像没听过。”
余回鼓励他:“再想想。”
那就再想想。凤怀月凝细听,越听越觉得,确实是有些熟悉的,而且与这热闹的琴声一道出现的,应该还有满山花海,以及……一声惨叫?
他被自己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