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之前只是知道有京洲的仙人们过来除妖,自然而然以为这位道长是在除妖的过程中受了伤,在村里将养着,都纷纷关心问候。
他留在村子里住着,村民明里暗里帮了不少忙,卿晏很是感激。
他点了下头,面对大家的热情,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应道:“还好。”
他们正好顺路,就一起走了,卿晏问:“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哦。”村民指了指他们挎着的篮子,道,“去村口的破庙,村长今天想起那庙许久都没打扫了,让我们带点新的贡品去。”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卿晏,村子里被海水冲了之后,人都顾不上,那还顾得上什么庙,许久没修缮打扫过了,面对这位天刹盟来的仙长,怕人家觉得他们怠慢仙人,见卿晏色不变,才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回去也是他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卿晏也跟着他们去了。
村口的那低矮的庙宇,村民们叫它破庙是真没错,远远看去,破破烂烂,低低矮矮,毫无存在感,还不如村长家的柴房结实。村民们都不敢大力推那门框,生怕那门板直接晃悠悠砸下来。
卿晏甫一迈进去,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了一嗓子。
“咳咳咳……”
“仙长你没事吧?”村民们忙把窗户都打开了,散散灰尘和霉味,“这儿是有两三年都没人来打扫过了。”
要不是天刹盟的仙人们来了,村长根本想不起来本村还有一座供奉仙人的庙,这才临时抱佛脚让人来收拾了。
卿晏随手挥开飘浮在空中的尘埃,在村民们摆贡品的时候帮了一把,随口问道:“这庙供奉的是哪一位祇?”
他抬头往上看,只见那巨大的金漆像半身沉在黑暗里,还挂着大大小小成片的蜘蛛网,却依旧姿态安然,垂目俯视着人间的芸芸众生,似悲悯,又似淡漠,端庄肃穆,不怒自威,这金箔是镀上去的,并不是纯金的,从五官到身体,都有不少斑驳残缺之处。
这金漆凋落,除了时光天然的侵蚀,有时还会有些走投无路的穷苦人家来小偷小摸,人为地撬下金漆。
没有了外面那层华丽的装饰,里面只是普通的铜像而已。
“我们……不清楚这个。”村民们只知道要对仙人客气虔诚,其实对道门中事是一点儿也不通,“好像是京洲的什么吧?什么战来着。要不然您去问问村长,他肯定知道。”
卿晏动作一顿。
是了,他怎么会这么问?如今世上只有一位尊啊。
卿晏本以为这也许供的是什么已经作古的,可如今仍有一位尊在,世人又怎么会供别人的?
他再次仰头看去,安静地注视着这斑驳老旧的像。
原来这是他的庙宇啊。
卿晏望着这尊像,这才发现,这雕塑确实与津哥有七八分相似,而不像的那两三分在于,卿晏觉得这像看上去比津哥还年轻一些。
是骨骼初成、眉目初展的少年模样。
卿晏由此判断,这应该是薄野津刚成时的样子,那时候塑的像,塑的就是那位天纵才的少年君。那么,至少该已有千年了,能保存成这副样子,已经是很好了。
他看着他,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良久,卿晏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村民打扫的时候,留下来一起帮忙了。打扫干净了,离开的时候,他伸出手指,在半空中轻轻勾绕了下。
摆放整齐的贡品旁边,有一只盛着清水的坛子,随着卿晏的动作,一枝嫩绿枝桠凭空出现,抽条生长,开出了一丛小小的白花,随风摇曳。
第00章
卿晏和村民们一起离开了破庙。
“仙长, 回去好好照顾那位受伤的道长啊,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开口,我们能做到的, 一定尽量帮!”村民挎着空篮子跟卿晏挥手告别。
他们并不知道,屋子里躺着的那一位道长就是刚才拜祭过的远古祇, 只是出于一腔热情和善意问候。
卿晏笑着答应, 道了谢。
回到屋子里,仍是一片安静。北云大师留下的那本剑谱还搁在桌上, 一旁, 渡灵灯幽幽散出明亮的光芒,灵魄在其中无声燃烧,整个屋子盈满了清浅剔透的蓝色灵光, 流转照彻, 如同冰海仙境。
而榻上的人依然安然地闭着眼,和衣躺着, 卿晏不过离开了这么一会儿, 薄野津浑身上下已结满霜雪, 那些小小的冰粒凝在他眉睫上,铺满了他的长发, 乍一看, 竟像是两鬓皆白,长发如雪。
真是一个冰雪堆成的美人, 眉目如画, 赏心悦目。
卿晏走过去,微矮了身趴在床沿上, 静静地凝望着薄野津近在咫尺的眉眼, 伸出手去, 指尖拂过他的额头,一路往下掠至鼻梁和薄唇边,如同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指尖过处,那些冰冷似霰的冷白霜雾随之轻散。
卿晏的手指停在薄野津的脸侧,顿了顿。
他有些出,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一时之间,思绪有些纷杂。
自从薄野津陷入沉睡以来,他看上去一直很平静,甚至比薄野楠情绪还要稳定,还能在薄野楠不安急躁的时候反过来安慰他,像是对情况会好转、薄野津一定能醒过来这件事深信不疑,一点儿也不担忧。
可是,只有卿晏自己知道,他心里没这么淡定。
他偶尔也会想,如果渡灵灯没能将那些妖气净化呢?
如果他拼不好他的灵魄呢?
卿晏心中也是有些没底的。
只是那些不安尽数被他压了下去,卿晏心想,如果连他也慌了,那津哥该怎么办呢?靠薄野楠吗?盟主大人没经历过这种事,跟卿晏一样是新手,甚至在某些方面,还不如卿晏沉稳。
薄野津现在只有他了,而他说过,他也会保护他的。
所以,他不能慌,不能乱。可是,就在刚刚意外见到薄野津的像时,他心里忽然一动,心底有个地方,轻轻地、不动声色地塌了下去。
祇虽已沉睡,可却仍然用另一种方式注视着人间,守护着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