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于羽姐姐,”沈呦呦注视着温如玉,声音很轻、很轻,“您一定是位很好的妈妈,至少可以是。”
……
小姑娘天真朴实的话语不断在温如玉的脑中回荡,她坐在女儿的房间里,一遍遍地叩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自小在家教森严的家里长大,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温家依旧恪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等一系列严格的规矩,而“出嫁从夫”更是刻在温如玉骨子里的教条,因此她从来没有觉得为了丈夫放弃学业有什么不对,也从来没有觉得将女儿的教育权让给丈夫有什么不对。
甚至因为她的丈夫愿意教导女儿,她还被贵妇圈里的其他贵妇们所欣羡,所有人都称她嫁了个好老公,羡慕她人生顺遂,久而久之,温如玉也习惯了将自己称为“于夫人”,习惯了永远当丈夫的配角,永远站在丈夫身旁后半步的地方,充当一个光鲜亮丽的花瓶。
直到这次女儿的出走。
于羽的突然叛逆就像一块破碎的玻璃,狠狠地划破了这个家和睦的假象,也让温如玉从梦中醒了过来——她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光鲜亮丽,是靠女儿不断地退让和忍受换来的。
床单被揪成一团,温如玉眼中的软弱渐渐转换为坚定和一往无前,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站了起来,叫来管家,“跟我去趟警局。”
管家下意识反驳,“可是太太,先生之前说……”这样太丢人了。
“我给你发工资还是先生给你发工资?”温如玉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往外走,“以后这个家我说了算,快去备车!”
*
沈呦呦和沈年走出于家的时候,恰好看到于隶坐在花坛那抽烟。
他像一瞬间老了十岁,佝偻着背,脚边落满了烟头,落寞地完全不像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教授。
沈呦呦看了一会,点评道:“于叔叔又要倒霉了?”
沈年挑眉,“什么意思?”
“那边有个清洁工阿姨,”沈呦呦摇摇头,“根据她的前进轨迹,最多一分钟,于叔叔就会被大骂一顿。”
她话音刚落,阿姨高昂的声音立刻响起,沈呦呦迅速改口,“估算错误,三十秒。”
“你啊,”沈年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好道:“你刚刚跟温女士说的都是真的?你什么时候跟于羽这么熟了?”
以于羽那文静的样子,看上去也不像是会跟小伙伴聊父母的性格啊。
“当然是真的,”沈呦呦重重地点了点头,身处两根手指,比了个“指间宇宙”,“只是稍微有一点点的艺术加工。”
比如于羽姐姐确实没有直接跟她说过妈妈是她的偶像,却在临摹的字帖里悄悄藏了好几副落款为“如玉”的字画;
再比如于羽姐姐总是会下意识翻动那几幅落款为“如玉”的字画,虽然没有直言,话里话外却都是推崇。
沈呦呦小小年纪,却颇懂得说话的艺术;而沈年年纪不轻,却偏偏少了那根弦。
他此时也没理会到沈呦呦话里的深意,只是点点头,纳闷地看着女儿,“怎么感觉你现在放松了不少?刚刚不是还很担心吗?”
看了那封绝笔信,不是应该更担心了才是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沈呦呦伸了个懒腰,狡黠地朝爸爸眨了眨眼,“于羽姐姐肯定会好好的。”
这句话一下勾起了沈年的好心,“你怎么知道?”
“你没看那封信吗?”沈呦呦耐心地解释,“姐姐现在既没有达成目标,也没有让于叔叔满意,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沈年似懂非懂,就见沈呦呦背着身,一个回眸,“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昨天才看了于羽姐姐的字,她现在的字比那封信上的要成熟太多啦。这封信应该是于羽姐姐几年前写的。”
“于叔叔和温姨姨是关心则乱,不然肯定比我还早发现。”
当然,更更重要的是,沈呦呦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悄悄将手机又往里藏了藏。
她早就成功跟于羽姐姐联系上了,自然知道她目前身处安全的地方。
沈年不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机,走上前,捏了捏得意洋洋的沈呦呦,“那于羽的问题解决了,轮到我们的了。”
沈呦呦一僵,大眼睛里立刻染上了满满的困惑,懵懂道:“我们有什么问题吗爸爸?”
“少给我装,”沈年磨了磨牙,眼睛眯起,“一开始我还没发现呢,关于你妈妈的事,你是不是表现得太镇定了?”
简直就像一早就知道顾姝的存在,甚至一早就知道顾姝会来抢夺抚养权一样。
沈呦呦装傻,“爸爸你说什么?这里信号不太好,我耳朵好像突然没信号了,我先走啦!”
她说完,一溜烟地往车里跑,只留下沈年一人,望着呦呦活蹦乱跳的背影,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爸爸,快来!我不会开车!”沈呦呦站在车旁不断地跳着挥手,甚至跳起来都没车高。
“知道啦。”沈年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像呦呦刚刚那样,仰头伸了个懒腰。
阳光直直地照在眼皮上,刺得他眯起了眼,心情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其实他没必要担心的。
就像呦呦之前说的那样,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那顾姝这个甚至不合格的妈妈,自然比不过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只要女儿站在他这边,他就什么都不必怕。
沈年又恢复了自信,大阔步往车走去,还不忘最后往远处瞄了一眼。
于隶正拿着阿姨的扫把,狼狈地扫着地上的烟灰和烟头,远远地似乎还能听到阿姨尖锐的怒骂声。
“我还以为住这的都是体面人呢!你不是那什么教授吗!怎么这么没素质!”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天天坐办公室里把魂都坐没了,连幼儿园小孩都知道不能乱丢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