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旁边位置,对陆徽说:“坐吧。”
褚昉与周玘所谈之事正是他之前向圣上提议的募兵制,至今未有决断,只因谏官和政事堂其余宰相均不同意,圣上也有多番顾虑,这事便搁置下来。
褚昉今日进宫,言自己茶饭不思深觉此计可行,一日不定便一日不能安心,不惜搅扰圣上新年也要求见,圣上念他忧国忧民之心甚可嘉,准他见周玘一面,讨论此计。之前周玘也未表态,他若能有理有据说服周玘同意,年后开朝,此计还能再议。
褚昉此举一来为国事,二来,也想试探圣上对周玘的态度,既还叫他参与政事,也很重视他的意见,说明圣上只是要挫磨他,不曾放弃他,如此,褚昉再提陆家小弟同来的事,圣上应不会介意。
褚昉和周玘谈事,陆徽在旁为二人添茶,偶听到某处,会抬眼看褚昉一眼。
陆徽自幼受教于周玘,对他的学识一向深以为敬,故而今日听他所言,字字珠玑也不觉意外,但对褚昉,他相信他亦是有才学的,但真正见识到他面对朝事的灼见和谈吐,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褚昉是有成见的。
难怪父亲会喜欢这样的女婿。
但他还是更喜欢元诺哥哥。
周玘说了会儿话,忽抬手用力按着眉心,情很是痛苦。
“元诺哥哥,怎么了?”陆徽问。
“没事,头疼犯了。”他自上次受伤后,便有了头疼的毛病,之前只是偶尔,入狱后,大概牢狱阴冷,头疼犯的频繁了些。
“我去找大夫!”陆徽腾地站起来。
“不必,过会儿就好了。”周玘勉力给他一个笑容,示意他坐回去,边揉着眉心边对褚昉说:“安国公,此计我早就考量过,是可行的,但要诸相都同意实非易事,且不说此事本就关系重大,单政事堂的风气就足以扼杀此议。”
褚昉今日来并不是非要一个结果,见他如此痛苦,说道:“这事容后再说,你先休息,昭文……”
“有话跟你说”还未出口,周玘摆手,“我有一计,你且听听。”
周玘说了斟酌许久的废多相议政、权归一人之策,还提出了具体可行的步骤办法。
褚昉听罢,面色微变,看看陆徽,又对周玘道:“事关重大,等你出狱再说。”
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带陆徽见周玘,没想真与周玘讨论朝政,周玘所言事关重大,一旦达成之后,短期之内确实利大于弊,很多政议能够快速决断贯彻,于处理当下疲靡之象大有裨益,但长此以往,势必会养出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
“你怕了?”周玘眼角堆上几分清浅的笑意,看着褚昉,竟有些不易察觉的挑衅。
褚昉眉心微微一揪,事关国运,他自然存着敬畏之心。
“你该清楚,圣上现在,需要一个文武兼治的权相。”周玘看着褚昉,“你堪当此任。”
褚昉亦审视着周玘,他意欲将他推上权相之位,当真只是因为情势所迫?
陆徽在他们说到废多相议政之时已经自觉到门口放哨,此刻见他二人对峙不语,想来商谈无法继续,遂咳了声,打断道:“安国公,我有事要与元诺哥哥说,可否请你稍作回避?”
褚昉也不欲继续此话题,出了牢房。
他直接去了前头,见那个被打的狱卒鼻青脸肿,此时正斜眼看过来,遂朝他走去。
那狱卒不禁后退两步,以为褚昉又要找他不是,高声说道:“我是奉命行事,你就是告到圣上那里,我也不怕!”
“不怕?”褚昉哼了声,“你真是蠢不可及,莫非你想圣上承认,他授意你虐待他最看重的臣子?”
那狱卒大惊,张着嘴巴一动不动,说不出话来。
“长点脑子,适可而止,别把自己往死路上逼。”话虽是对那受伤的狱卒说的,褚昉却扫了一眼所有狱卒。
圣上现在气头上,要挫磨周玘,话说得狠了,狱卒们果真照办,周玘出了差错,圣上第一个办他们。
也不知陆徽和周玘到底在说什么,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出来,他身上的裘衣也留在了牢房内。
褚昉没有多问,只是要解下自己的裘衣给陆徽,被他拒绝了。
“我不习惯穿别人的衣裳。”
清清淡淡的语气,褚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嫌弃,他皱皱眉,快速穿回裘衣,一眼不再看陆徽,出了大狱。
叫陆家小弟冻着吧,冻坏了,陆鸢要怪也只能怪周玘头上,他这个姐夫半点错都没有。
一辆马车停在大狱外不远处,褚昉认出是自家马车,走近看,竟是陆鸢。
“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看着陆鸢嘴唇发紫,小脸儿冻得通红,褚昉快步走近,解了裘衣罩在陆鸢斗篷外面,拉着她往马车里去。
“昭文是不是给你找麻烦了?”
一上马车,陆鸢急切地问了句。
不等褚昉回答,马车外传来陆徽的声音,“长姐,我先回去了。”
“站住!”陆鸢撩开车帷,打量陆徽穿的单薄,训斥的话咽了回去,“上来,我们送你。”
天气确实冷,没了裘衣御寒,陆徽才出牢门就打了几个寒颤,怕褚昉瞧见才硬撑着,此时长姐邀他上马车,他便未再推拒。
马车宽敞,褚昉和陆鸢并肩而坐,陆徽坐在他们对面。
当着褚昉,陆鸢没有训斥自家弟弟,只是拿眼盯着他。
“你耳朵怎么回事,受伤了?”
方才陆徽打那狱卒,被挠住了耳朵,他当时无甚痛感,没当回事,且他之前穿着裘衣,毛领厚重,褚昉也没留意他耳朵被人抓伤了。
早知陆徽受伤,该处理干净再出来的,如今竟叫陆鸢撞个正着,倒像他不负责任,没把人护好似的。
陆鸢坐去小弟一侧,察看过他的耳朵,见外耳廓上有一道小口子,血渍已经凝固,无甚大碍,才放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