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滟那话是无意?间讲出的,她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再被?提起的时候,才添出一点模糊的印象,她眼睫压下?:“到?底要种什么,还得再筹划呢。”
侯府不大,但也比她和方清槐赁下?的那处小院宽阔,他们逛上一圈,差不多就到?了饭点,和任霞光她们一起吃了饭,各自去歇着了。
梁和滟昨天夜里没睡好,今天又劳碌一早上,人疲倦得厉害,用过午膳就开始午睡,一直睡到?半下?午。
她醒了,看见屏风外坐着个人,她歪了歪头,叫:“侯爷?”
那人站起来,是方清槐。
“定北侯抱着喜圆去遛弯了,她适才桌子下?面捡骨头,吃得肚皮溜圆,要好好的消消食儿。”
她闷声叫:“阿娘。”
方清槐伸手,握住她手臂,撩开袖子,看了看,那一处淤青没散,血痂新生,看着依旧是很吓人一处伤,她要抽出胳膊来,讲没事情,却被?阿娘紧紧握住。
阿娘从来柔弱,没想过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方清槐叹口气:“这又是怎么搞得?”
“滚下?床,摔了一下?。”
梁和滟偏过头,拍一拍自己躺着的床,讲得暧昧无比:“哎呀,我和侯爷间的一点事情,阿娘你别问?了嘛——”
“你就糊弄我。”
方清槐瞥她一眼,小心?翼翼把?她袖子放下?去:“皇后叫你进宫,到?底说什么了?我从前是跟着她的,她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她最?怕跟人打交道,多讲一句话就心?慌,好好儿的,才不会?敲打你,到?底怎么回事?”
梁和滟不讲话。
方清槐叹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如今坊间都传遍了,楚国?质子要回去了,你呢,滟滟,你又该如何自处?留在这里,还是跟他走?”
她把?梁和滟的手握住,是一双形状漂亮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并不十分好看,因为?有茧子、生冻疮,落许多细小浅淡的疤痕。用力的时候,青筋在手背隐隐浮现,关?节也略变大了些。
她十几岁的时候,她的手不是这样子的。
更别说她手臂上那可怖的伤。
方清槐深吸一口气:“滟滟,跟他走吧。”
“什么?”
梁和滟清楚她讲得是什么,还是问?:“阿娘让我去哪里?”
“跟定北侯回楚国?去吧,滟滟,不要留在这里了。”
方清槐低低讲。
梁和滟垂眼,想起梁拂玉临走时候,跟她讲的话,她那时候叹着气:“哎,滟滟,我跟你阿娘有一些交情,窈窈和卫期他们兄妹俩又喜欢你,所以我才跟你讲这么多。你觉得这次之后,周楚之间能太平几年?这一场战,迟早要打的。你是和裴行阙有过婚配的人,到?时候真打起来,你晓得你在周地会?有多难过么?那些个没胆量上战场的男人,会?怎么借着报楚人之仇的名义去欺负你,你难道想不到??”
她那时候唇轻轻一动,好半晌讲不出话。
字字恳切,她却答应不得。
“可是姑姑,如果我走了,留阿娘一个人在这里,那到?时候,我阿娘受的羞辱折磨,会?比我多百倍千倍,她这辈子,够苦了。”
她抬眼,看向方清槐,她被?世事磨砺许多年,旧时柔婉清雅的弧度逐渐垂落,添上不易察的憔悴。
梁和滟总觉得她还是年轻的,还是那个抬手能抱住她,拍她脊背叫滟滟,抱着她去门?边等?父亲的阿娘。可她已?经老了,弯腰抱沉甸甸喜圆的时候,都要费点力气,气喘吁吁。
父母在,不远游。
梁和滟垂眼。
“我不在阿娘身边,阿娘难道能放心??”
“你在我身边,我也总忧心?,不如跟去楚国?,好歹能过得好些。”
方清槐偏过脸,抬手擦一下?眼角:“滟滟,别留在这里了。”
她说:“你父亲在,也一定想你离这里远远的,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父亲不在了啊。
若父亲在,还有人护着阿娘。
如今他不在了,那便就只剩下?自己。梁和滟垂着眼,摇头,语气很坚定,话讲得也绝情:“我去楚国?做什么?在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在楚国?难道就一定好过了吗?咱们如今这么惹眼,都是因为?定北侯在,等?他走了,那些人就不会?管咱们了。我如今攒了不少钱,和咱们刚出宫时候不一样了——再等?等?,到?时候我带阿娘去更南边,或者去巴蜀之地,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去,离那些人远远的,何必一定要我和阿娘分开,去跟个我不喜欢的人硬凑一对,寄人篱下?过余年?”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话,绝不谈是因为?阿娘自己才一定要留在这里,不行,她怕阿娘为?了叫她能坚定地走,做些什么傻事出来。
话落,屏风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响动。
梁和滟正要问?是谁,喜圆雀跃地跑来,扒在床边,一跳一跳地往床上扑。
方清槐抓着她前爪:“呀呀呀,把?你姐姐褥子弄脏了!”
梁和滟抬头,清楚地看见屏风上映出个冷清消瘦的人影,她晓得那是谁,偏过头来,语气更坚决:“等?过完年,我就写和离书,我与?定北侯的日子,也早过得倦怠了,不过是表面功夫,应付外人,勉强度日罢了——阿娘不要劝我,没有用。”
屏风上的人影悄无声息离去。
仿佛没来过。
梁和滟深舒一口气,抓住方清槐手:“日子再难,和阿娘一起呢,我就觉得有寄托。可我不敢把?余生寄托在旁人身上,别叫我走,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