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少眠多梦。
梁和滟醒的时候,裴行阙已经坐起来了,脸色依旧不好,苍白惨淡的,她伸手,去摸他温度:“不烧了,等等再吃一帖药,就没事了。”
说完,她坐起来,换衣服。
“县主换了府里采买?”
换过衣服,裴行阙站起身来,咳两声,慢慢问她。
梁和滟嗯一声,问他怎么看,裴行阙摇摇头:“我对市价不太清晰,不过他递来的账本,每月我也有看,若真照那样算,只怕京中有半数人,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
顿一顿,他慢慢补充:“下月十五,会来人送家书给我,可能是宫里内侍,也可能是……”
他后面的话没有讲下去,但梁和滟晓得,他是说得那群欺辱他的皇子皇孙、容清之流。
“我听闻,最近周、楚之间,不太平。”
裴行阙咳一声,慢慢补充。
这事情梁和滟也听闻了,明白了他意思:“我晓得了,会在那之前把事情解决了,不叫遇上那群人。”
裴行阙的家书,多是他父母亲所写,虽然说是家书,但送来之后,总要被翻阅许多遍,留无数拓本,研究里面有无暗藏什么讯息,翻得纸页卷毛边儿,才会送到他手里来。
若无意外,这信自然是随便一个内侍来送,但若信送来后,周楚之间忽然闹出什么争端来,那这信,就是太子之类的来送了。
这中间,有点渊源。
这事情,她是听幼年玩伴卫期讲的。几年前卫大将军驻守边地,有楚人越境。这原本是一件小事儿——两国交界之处,偶有摩擦,实属难免,且并无人伤亡,原本是会小事化了的。但恰好当时太子奉命巡边,被惊扰一番,自觉丢了面子,又无处可撒,于是回来之后,就登门定北侯府,把裴行阙折辱一顿,据说那一次几乎下去半条命。
梁和滟答应下来,又看他一眼。
这次的事情,是楚国仗着日渐国富力强,拒不纳贡,还派了使者挑衅,闹得不小,且又是太子奉命督办,不知最后如何收场,但无论如何,楚国人叫太子受了闷气,这气,总难免要借着裴行阙来泄。
裴行阙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色却平常,似笑非笑地,拨一拨近前一串珠子。
好像浑不在意一样。
恰好此时屋外芳郊叫他们吃饭,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出去了,再没细谈这个话题,他们之间的常态就是这个样子,除非这事情和两个人都有关,梁和滟才会仔细问一问,除此之外,她都不太关注。
毕竟裴行阙对她而言,还太陌生,而她不喜欢管人闲事。
吃过饭,又喝了药,裴行阙看着一切都好了,两个人也就启程。
中途梁和滟去食肆试过菜,又交代了一些近前的事情,拿了账本,慰问了一番跑堂和灶上的,许许多多琐碎的事情她都一一问过,又被留在那里吃了午饭,才终于回去。
定北侯府和从前比,也没差多少,依旧清净又杂乱——大约时间还多,且府里也是烂无可烂,因此时隔一天,还不至于完全乱套。
但梁和滟此时最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她并没急着往后院去:“侯爷介意我去你书房坐坐吗?”
她从未见过裴行阙拒绝什么,但是提及这事情的时候,他沉默一瞬,委婉道:“我那里尚未打扫,去了,只怕县主会觉得杂乱。”
“不会。”
梁和滟没等他后面的话讲完:“我和侯爷是夫妻,不会计较这些。”
裴行阙没有讲太多推拒的话,抬眼看了看她,叹口气,慢慢道:“那好罢,县主请。”
在到裴行阙书房前,梁和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他书房究竟是什么样子做了猜测,只是她没想过,会萧条成这个样子。
窗户上新糊了几页纸,把漏风的地方堵住,门框有些松,关不严,风吹的时候,会吱吱呀呀作响。
屋里面很干净,但脱了漆的桌角,只铺一层薄褥的床,和叠得整齐、但上手一摸,就觉单薄的棉被。
“不是县主把侯爷赶去书房睡的吗?”
梁和滟想起他长随的那句话来,半晌,讲不出话:“侯爷从前,就是在这里睡?”
她摸着那床薄薄的被子,一时间想起很多东西,比如他递大氅给她的时候,摇头语气闲淡地讲,说起楚国冬日严寒,说他“已习惯了”,他真的是在楚国习惯的冬日严寒吗?算来他在楚国,其实也只待了短短十年而已。
那十年里,他是宠妃所出的皇子,金尊玉贵、前呼后拥,手炉地龙厚被褥,绝不或缺。
而此间四处漏风,炭盆灭绝,把一切都冻透。
“是。”
裴行阙唇动了半晌,最后只露出个寡淡的笑来,他歉意至极:“县主见笑——县主与我成婚,过这样日子,实在是委屈。”
“我不晓得这里是这样子。”
梁和滟皱起眉头,解释说:“我以为侯爷虽为质子,但好歹……”
她讲不出话来,想两个人在宫里的遭遇,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有些不食肉糜的想当然,深吸一口气:“侯爷搬回去住罢,你睡这里,我于心不安。”
“县主不要想那么多,我已经习惯了。”
又是这句话。
“待这月俸禄下来,我叫人修葺一番这里,侯爷再住,也不迟。”
梁和滟皱着眉头,打量这四周,在这里站了没有多久,她脚已经冷透了,又冷又麻,用力往地上一踩,疼得厉害,她想不到睡在这里会是一种什么感受,也实在狠不下这个心来,叫裴行阙真睡在这里。
哪怕他说他已经习惯了。
她已经学会不去多管闲事了,但还是学不会去做坏事,面对别人因为她受苦受罪,她还是会于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