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假肢主体的木头,用的则是轻巧又结实的祖树树枝,带套的上半截还是仿人腿骨,下半截却设计成了轻薄的鱼尾状,帮助划水,上面刻了导流沟,用于增速,加了排水孔,减少阻力。
在做好游泳假肢的隔天,师渔奂也回了族地试穿。她用假肢走路还不是很习惯,需要继续复健锻炼,急性子的活泼少女,单脚蹦蹦跳跳的时候居多,但她的伤口已经愈合,下水是可以的,就是游得有些艰难。
虞羡扒拉了一番记忆,仿蓝星的游泳运动员辅助训练工具,制作了一款鱼皮短脚蹼,是用一种韧性极佳的软木,削成不到一公分的薄片,罩上普通鱼皮,再黏上鱼皮套,套在脚上,就可使用。
师渔兎看阿妹穿上脚蹼越游越顺畅,异想天开,提出在假肢下半截也整个套娃,藏一根尖利的鱼骨刺,兵突袭,效果一定很棒。
虞羡听得无语,当她是什么了不起的机关大师吗?她只是一个平平无、会点巫医术和木工、刀工不错的小厨子啊。
师渔奂倒是很兴奋,扒着树根,双腿如人鱼般自如优雅的在水中摆动着,两眼放光,漂亮的星星眼看过来,“羡姐羡姐,可以吗可以吗?你一定可以的,要是做出来了,我的新脚不仅可以游得更快,还能做防身武器,姐妹们一定会很羡慕!”
听到如此离谱的定制要求,虞羡一时控制不住她的吐槽之魂:是啊是啊,相比手里剑,脚里剑更酷炫哦。
乐观的原始人可真单纯啊。不,她错了,原始人或许天性乐观,但绝不单纯。
一连吃了好几顿师渔部落特产的珍稀美味月光鱼,本来已经超额完工的小厨子巫医吃人嘴短,只好继续琢磨改装。
好在全程还有师渔兎协助,这款由鱼骨制作的藏刺假肢最后大获成功,没有辜负那些被吃掉的一篓篓月光鱼。
这令虞羡折腰的月光鱼,就是师渔太巫壁画上在月下出没的游鱼,它的名字也由此而来,产量极低,还特别难捉。
虽然才巴掌大,做成的鱼生分外鲜甜,片好的鱼肉透明似水晶,空口吃也没有半点腥味,其鲜美滋味,大概只有她们部落特产的气球鱼能比肩。
吃完师渔姐妹举全族姐妹之力供给的月光鱼,哦不,是完成追加订单后,虞羡去向师渔太巫辞行,正用泥火炉小火熬着雪鱼胶的老人家忽然问她,若你将来成为太巫,你会引导族人走向何方?
“一切自有造物主安排,我们只需遵从本心,做人的本心。”虞羡愣怔之下,脱口回了太巫最爱搪塞她的口头禅。
对悉心指点过她的师渔太巫,这话似乎太过敷衍,虞羡想了想,又认真道,“我觉得,我引导不了任何人,每个人都是自由的独立个体,但大家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愿望才走到一起的,我会努力为族人共同的愿望贡献自己的力量。”
话一出口,自太巫去后,心中一直混混沌沌的虞羡,忽然明了自己的愿望。
——她的愿望,是与族人同行。
曾经,随着年岁增长,见识增多,她也几度诚惶诚恐,反复问太巫,为什么选她,平平无的她。
她觉得,她没什么特别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普通,甚至平庸,此前还一直想着要咸鱼度日,嗯,这梦想,她现在也没放弃呢。
虞羡是打算看过广阔世界后,就回生养她的部落,咸鱼养老。若要怪,就只怪她年幼无知,立志太早。
当然,她那时追问太巫,是感觉非常羞愧的,觉得自己实在愧不敢当,尤其还有她惊才绝艳的大姨珠玉在前。
相比之下,她好像一路都是被推着走,职业规划全无,也毫无职业理想。她一开始就轻视了太巫这份职业。
而在她长大后,深入了解太巫近乎一族智者的职责后,她感到了肩膀上越来越沉重的压力,也发现了她的天真,她的无知,她的傲慢,以及,她的自卑。
坐在宝塔树下捻花赏月的太巫,却悠悠然回她,用她那副惯常举重若轻、轻描淡写的老样子,回她道,“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也很普通,认识到这一点,我就再也不怕犯错了。”
谁不是第一次生而为人,谁不是初学者,谁不犯错呢?这是每个人成长中总会经历的事。
想起亦师亦友的太巫,坐在船头的虞羡心头一暖,面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斯人若彩虹已逝,对方如启明星般闪耀的鼓励话语似乎犹在耳边,带着睿智长者惯有的,慢悠悠的,淡定的,从容不迫的,无尽的坚定与包容,“不要怕犯错,你身后站着这么多姐妹姆姥呢。”
只有勇于试错,才能拥抱成长的无限可能。人族的无限可能,就深藏在每个人的无限可能里。
漫天星光逐渐隐去,夏日明媚的阳光逐渐明亮,虞羡看着船尾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划桨两姐妹,想起等候自己的同伴们,嘴角翘起,露出一个同样明媚阳光的笑,她也从来不是一个人呢。
直播间,唯一的观众大佬,默默注视着自认为平平无的主播,不断在对方脸上寻找基因遗传的迹,像,真的太像了。
未来的希望之光来得太突然,以致她不敢相信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她的私人研究所,十五年前接收到一副捐赠体,根据捐赠人提前签署并公证过的遗嘱,其遗体将用于助力女性生命健康的公益研究。
然而,在捐赠人心脏停止跳动,脑死亡超过十二小时后,在恒温手术室内,仪器重新检测到了活跃的脑电波。
最后不知为什么,虽然没能苏醒,却又恢复了原本的植物人状态。嗯,生还了,又没完全生还,好像复生了个寂寞。
不管怎么说,这场半途而废的‘死而复生’,依然是医学史上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迹。
但更意外的是,对方的卵巢功能竟然保持完好,更的是,她在这位名叫虞羡的捐赠人卵细胞里,检测到了能追溯到人类女性始祖的原线粒体。
当然,相比以被驯化的夏娃之名冠名的夏娃线粒体,她更愿意称之为莉丝线粒体,为自由与尊严而反抗到底、从未屈服所谓父安排而怒而出走的莉丝。
而且,这个命名,也确实更符合对方生为一个普通女性,备受命运嗟磨,依然不曾失去反抗精、坚持追求自我与自由独立的勇敢作为。
空间站无所谓日夜,原始星球却已天色将明,女科学家取下脑机,将捕捉到的星空图导入计算机后,移步进入了科研空间站最核心的基因冷藏库。
这里空间极为宽广,入目皆是银白之色,设计得科技感十足,银白的货架上,摆满银白的智能储存箱。
每个储存箱有一立方米大小,却只保存着一只指头大小的密闭小试管,环绕着各种指示灯,全都闪着幽幽绿光,仿若萤火之森。
一道巨大的智能光屏,高悬在天花板之下,环绕着整个基因库,上面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
监控中的各项生命指标指数,每分每秒都在翻新,各种流光线条闪闪烁烁,计算机终端最终结果,显示着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暂时,而已。
蓝星人类最后幸存的女科学家,从直播间收回心,注视着眼前,人类最后的活性胚胎库,忽然想起深海里的雌性大王章。
她现在,和那守在深海洞穴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守着它人生最后的大宝藏、用最后的生命等候新生命孵化的大王章,好像。
偌大的空间站,在核爆那一年,就只剩下她一人。她独自一人,守着人类最后的生命宝藏,孤单?并不。
她志同道合的同事,她莫逆于心的挚友,她守望相助、同舟共济的同胞们,一直与她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