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距离爆炸发生已经过去四个小时,候在山下的阿肯等人听到爆炸后就报了警,市区警察驱车加徒步赶来,正在调查爆炸的起因,这时又接到了他们的报警电话,立即根据手表的定位搜山救人,终于在三小时后找到了矿井底下的虞度秋等人。
周毅与娄保国一同参与了搜救,雨后的山路泥泞湿滑,一不留就摔得浑身泥巴,进程十分缓慢。最终找到人的那一刻,两个人都差点喜极而泣。
然而当发现少了一个人之后,惊喜瞬间湮灭。
谁也不敢问柏朝去哪儿了,因为当虞度秋得知不是柏朝报警喊来了他们之后,表情如死灰般惨淡静默,被绳索拉到井上后,只说了一句:“继续搜,找到他为止。有事问纪凛,我想睡一觉,谁也别来打扰我。”
这一睡,就睡到了刚才惊醒。
也就睡了三小时而已,外头天还没亮,这一夜仿佛漫长得没有边际。
周毅心里也难受,明知希望渺茫,仍挤出一个宽慰的笑:“没准呢,咱们之前不也以为穆警官肯定遇害了吗?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小柏那么顽强,肯定吉人自有天相。”
虞度秋嗤笑:“吉人?他算什么吉人。自小父母双亡,被罪犯收养虐待,年纪轻轻地就死在这穷山僻壤……甚至在最后一刻,心愿也没有实现。世界上恐怕没几个人比他更倒霉了。”
周毅语塞。
一阵夜风从窗户的缝隙间吹进来,床头柜上的花朵骨碌碌地转了两圈。血迹已经凝固,花瓣也不新鲜了,翻起了黄褐色的卷边。
虞度秋的视线落到花上,垂眸低喃:“你说,我为什么总是在最后一刻,做出错误的决定?如果我那时笑了,警察是不是就会知道,他没有打算伤害我?如果我那时收下了花……他是不是,就不会心灰意冷地离开?”
周毅听不懂这些没头没尾的话,不待作答,忽听外边的娄保国喊:“诶诶,裴总,我们少爷正在休息,您等他醒了再来吧。”
裴鸣那温润浑厚的声音很有穿透力,传到了房内二人的耳朵里:“我刚才在房间里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是出事了吗?你们昨天一天到底去干嘛了?怎么凌晨才回来?”
娄保国觉得他简直明知故问,语气也恶声恶气起来:“我们能出什么事?都好着呢,倒是裴总您,夜里睡得还安稳吗?”
裴鸣顿了顿,语调沉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毅暗道一声糟糕,娄保国再这么呛下去,他们一直苦心维持的和平表象就要被打破了。虽说已经拿到了裴鸣与柏志明勾结的犯罪证据,但纪凛和虞度秋都没发话,他们自作主张的话,恐怕会打乱计划。
此念刚出,他就听见外边传来第三道声音,阻止了这场一触即发的争执。
“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走廊上聊什么天啊?”正是纪凛的声音。酒店隔音效果不佳,他估计也是闻声而来。
裴鸣见人下菜,对警察就客气多了:“纪队,你来的正好,我刚问呢,你们今天出去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还带回来一个病人?而且柏朝……似乎没跟你们一块儿回来?”
纪凛大喇喇地回:“没事儿,我们去偏远山区找志愿者,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但他太虚弱,就带回来疗养几天。路上突降大雨逗留了半天,虞度秋的戒指还弄丢了,柏朝留在那儿帮他找呢。”
一番搪塞滴水不漏,周毅松了口气。
裴鸣将信将疑:“可为什么是警察送你们回来?现在还守在酒店外……我听说你刚才还被讯问了?”
“因为我们去的那片山区是矿区,警察以为我们私自采矿呢,误会一场,已经解释清楚了。”
裴鸣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也可能是意识到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又询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便回房继续休息了。
纪凛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才轻轻扣了扣身旁半敞开的房门,低声对里头说:“姓虞的,来我房间一趟,穆哥清醒了。我知道你也醒着,你刚才那一嗓子整座酒店都听见了。”
同层楼的另一间房内,酒店的床成了临时病床,床上虚弱的男人已被妥善地清理过一遍,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可一踏进房内,依然能闻到明显的异味。
纪凛锁上房门,走到床边看了眼输液袋中的葡萄糖,剩得不多了,便换了一袋。
随之而来的虞度秋坐到床边,目光掠过穆浩满是针孔的手臂,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问纪凛:“柏志明应该会被判死刑吧?在处死他之前,能先让我跟他‘玩玩’吗?保证留口气。”
纪凛挂好了袋子,回:“如果可以那么做,轮不到你来跟他‘玩’,我会让他只剩半口气。”
虞度秋微微一笑,对穆浩说:“不好意思,你的小纪被我带坏了。”
躺在床上的穆浩转了转凹陷进眼眶中的眼珠,吃力地张开嘴巴,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单一音节。
纪凛连忙嘘了声:“穆哥,医生说你咽喉发炎很严重,最好别说话。”
穆浩对他缓缓眨了下眼睛,乖乖闭上了嘴巴。
纪凛没想到他会这么听自己的话,一时愣住了,耳朵悄悄地红了一片。
虞度秋静静看着他们两个。
一个瘦得只剩七八十斤,能清晰地摸到手指的一节节骨头,形如槁木的模样早已不似曾经那个气宇轩昂的精英刑警了,甚至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另一个却爱慕依旧,能说上话都高兴。
或许只有这样直达灵魂、忠贞不渝的爱意,才配让迹降临。
像他这种人,这种要把别人的爱踩在脚底下才满足的人,配不上的。
纪凛见穆浩愿意听自己的话,话匣子一下就开了:“穆哥,你放心啊,医生说你的身体机能没有严重受损,经过调养一定会恢复的。你安心休息,我不会走,有任何事都可以让我做,不用不好意思。”
穆浩再次眨眼,表示知道了。
纪凛开心之余,想起了医生的叮嘱,于是拍了拍虞度秋的肩,招呼他到房间另一头去说话。
“医生说穆哥严重营养不良,万一镇定剂的戒断症状再次发生……可能扛不过去,所以不能突然停药。”纪凛回头望了眼床上的穆浩,接着低声说,“这里的医疗条件太差,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长途颠簸转移到大城市去,只能先在这儿休养,慢慢减量。虞度秋,你能想办法搞到镇定剂吗?”
这大概是纪凛对他说话最客气的一次,语气近乎恳求。
虞度秋笑笑:“别见外,穆浩也是我朋友,我不会再让他‘死’一次了,镇定剂我来想办法。对了,你告诉他爸妈和冯队了吗?”
“还没有,等穆哥情况稳定了再说,免得他们空欢喜一场。”
“嗯,那录音发给徐队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提取出来,你一回来就睡大觉去了,留我一个人应付警察,还不赶紧帮我搞。”纪凛故作轻松,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安慰有时候并非好事,等同于提醒别人一遍遍回忆起不愿回忆之事。何况以虞度秋的记忆力,根本不需要谁来提醒,他自己会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