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要我陪他去死吗?那他的离开就毫无意义了……”虞度秋的语调很快平复,只能从发颤的尾音听出他不可自抑的心悸,“你有良心你爬上去,如果你能带他回来……姜胜没拿走的五十亿在另一个账户里,统统归你。”
纪凛愣住。
五十亿换条人命,并非他所认识的虞度秋会做的“傻事”,当初姜胜持枪威胁,也没套问出半点儿情报来。
虞度秋这句话就好像在说:只要柏朝回来,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可他们都知道,柏朝不可能回来了。
矿井深达十米,底宽口窄,四周是斜向上聚拢的坡面,若非顶尖攀岩专家,徒手根本无法攀爬。
就算侥幸没摔下来,艰难地爬到井口,那会儿柏朝估计已经离房子不远了,很可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保存体力、等待营救是当下最明智的选择,纪凛并非不知,但他身为警察的正义感不允许他不做任何努力就轻易放弃一条生命,即便明知努力是徒劳的。
而虞度秋不一样,他身为人的感情仿佛随着柏朝的离去一起出走了,成了一台麻木冰冷的机器,纯靠逻辑思维运作,直接依据现状分析得出最佳方案。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合理、正确、冷静,但在此情此景下,却又显得那么的古怪、漠然、残酷。
像是一种应激反应。
当事态脱离掌控、无能为力时,就藏起自己的人性与感性,让理性支配整个大脑,以最高效率运行,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这是虞度秋的自我保护机制,虞文承一案时如此,董永良一案时亦是如此。
他完美地将自己塑造成睥睨所有人间悲欢喜乐的祇,无人能撼动他稳如磐石的镇定。
尽管看起来泯灭人性,但他就像一根定海针,只要看见他还笑着,所有人都会觉得天还没塌下来,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一定能有办法解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救世主般的存在。
纪凛松开了手,缓缓后退,重回穆浩身边,一屁股颓然坐下,头垂到曲起的膝盖中间。
他有什么资格责问虞度秋,若不是他非要去救孕妇,他们也不会被困在这儿,柏朝也不会去送死。
归根结底,是他害死了柏朝。
纪凛难受得喉咙哽了哽。
下一秒,头发似乎被人轻轻碰了下。
他错愕转头,看见躺在地上的人吃力地抬起了胳膊,又摸了他脑袋一下,仿佛是种安慰。
纪凛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涌出来了。
穆浩虽然意识恍惚,难以言语,但视力和听觉没有受损,隐约察觉了他们因何争执,还想安慰虞度秋,手却伸不了那么长。
虞度秋也没有看他们。
他的四周仿佛被无形的墙隔绝了,独自坐在幽黑的角落,手里握着一支长茎的花,静静地出着。
花原本是白色的,被血染红了半边,摸起来湿漉漉的。
他轻轻摩挲着柔软血腥的花瓣,半晌后,猛地扯断了花茎,甩到地上。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花朵放进了胸前的衬衫口袋里。
白衬衫在摔下山时蹭了不少泥土灰尘,其他地方都脏兮兮的,唯有胸口那片是干干净净的,显示着曾经被人保护得多好。
花瓣上的血自内向外渗透出来,仿佛他的心口被剜了个洞,胸前逐渐洇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少爷,如果我明天死了,你会后悔今天的话吗?]
[那要等你死了才知道。]
……
他现在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fll”的意思有:堕落,道德沦丧,下坠,战死……秋天。
第7章
不知何时,阴灰色的天空又下起了雨。
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残破的玻璃窗上,像中文课上刚学过的那句诗:“大珠小珠落玉盘”。
虞度秋不着边际地想着。
废弃已久的乡下老宅没缴电费,早就不供电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在黑暗中相对无言地坐着,像守宅的孤魂野鬼。
杨永健面前的桌上放着把92式手枪,和一柄匕首,黑色金属枪身与刀刃泛着幽幽寒光。
虞度秋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像只掉进了油锅的小虾米,蜷缩成一团,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
“别怕,少爷,我不会伤害你。”杨永健在老家这儿藏匿了两天,整日提心吊胆,几乎没睡,脸色发青,胡子拉碴,倒真有点像个穷凶极恶的劫匪了。
虞度秋虽然答应了他的计划,可看到这些吓人的装备,心里还是怕的。这两天压根没心情吃东西,小脸消瘦了一圈,怯怯地盯着不知从哪儿搞到了非法武器、突然绑架他的杨哥哥。
他年纪太小,认知能力尚处于发展阶段,更别说理解人类最复杂的感情变化,无法形容这种被信赖之人背叛的感觉究竟是愤怒还是悲痛。
但总之,不是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