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刚好在他手机贴上耳朵的那一霎那接通——
“喂,那家伙的币全卖了,说只能拿出一亿现金,怎么样,你要不要?”
是一道年轻的男声,尽管经过两次传声,已经与本音略有不同,但仔细辨别,仍能听出是他白天见过的那个园艺师的声音。
这时,另一道男声响起:“他在拖延时间,拿不出就杀一个,废什么话,杀光之前总能问出点有用的。”
纪凛脑子里瞬间嗡地一声,值此关键时刻,思维却断片了足足一秒。
这个声音,像是戴着口罩,语气漫不经心,却又残忍无比,他听过无数遍,在梦里也会反复回荡,惊醒时浑身冷汗,死都不会忘记。
就是这道声音的主人,杀了吴敏,杀了黄汉翔,或许……也杀了穆浩。
而他们却拼尽全力也查不到对方一丝踪迹,甚至连一个可疑对象也渺无踪影。
虞度秋口中的“王后”,像是一个没有实体的虚构之人。
而此刻,王后的低语近在耳畔。
也就意味着,被他盯上的人已危在旦夕。
纪凛背后发寒,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紧紧握着手机的手背绷出了条条青筋,手心迅速出了一层虚汗。
“你什么语气?有本事你自己来啊。”姜胜似乎很不满电话那头的态度,也不怎么服从对方的命令,“不是说不能杀他吗?你们能不能统一意见了再来指使我?一会儿让我埋伏监视,一会儿又突然让我绑架抢劫……等等,别他妈又是你擅自行动吧?不行,我需要确认指令是否属实,你把电话给——“
“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在电话里提任何名字或代号。”男人的声音冷若冰霜,“还有,这个号码你已经用太久了,今晚就换掉,否则别再联系我,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知道了。”姜胜似乎被对方握住了把柄,没再追问下去。
男人的语气稍稍和缓,哄劝般道:“放心,我说话算数,这是最后一次任务,完成后我就告诉你他在哪儿。”
“嗯,我行李都收拾好了,你要是敢骗我……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姜胜自认威胁到位了,返回正题,压低声音问,“现在怎么办?真要开枪?我……没杀过人。”
虽然除了地点不同,目前情况基本符合原先计划,但真到了开枪杀人这一步,他还是有点难以下手。
这一枪下去,基本宣告了他后半辈子都将在东躲西藏、颠沛流离中度过。
“凡事总有第一次,学学你哥。”男人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只是又特意强调了一点,“记得对准脑门。”
姜胜疑惑:“为什么?”
“别多问,抓紧时间,从你最看不顺眼的开始。”
姜胜回头扫了眼,视线落到虞度秋身旁那人脸上,眼中划过一抹怨毒:“正好有个我讨厌的人。”
电话里的男人低笑了声:“那你还等什么?”
虞度秋佯装困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脑袋后仰的同时飞快地扫了眼柏朝身后——不知是尼龙绳太粗太结实了,还是柏朝没吃晚饭力气不足,锋利的刀片项链割了快十分钟,还剩下几股没断。好在姜胜刚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输入私钥上,这会儿又被骗去远处悄悄打电话了,没发现异常,剩下的黄毛和方脸智商堪忧,可能觉得他俩手被绑着掀不起大浪,戒备心约等于无,方脸连枪都没拿,插在了腰间。
以目前的速度,只要姜胜的电话再持续个一两分钟,柏朝就能挣脱束缚,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抢走方脸的枪,一气呵成地射中姜胜和黄毛。
虞度秋正这么规划着,突然看见姜胜转身朝他们走来了。
不知耳机里的人对他说了什么,他脸色有些狰狞。
“怎么样?你们有没有商量出——”虞度秋想找些不痛不痒的话继续拖延时间,然而姜胜根本没有理他,直接朝他身旁举起了枪——
“砰!”
耳朵清晰无比地听见了一声痛苦的闷哼,虞度秋呆了呆,身体比思维快一步反应过来,缓缓转向身旁——柏朝左臂上多了个洞眼,逐渐渗出刺目的鲜血,染红了雪白干净的衬衫。
“没事。”柏朝咬紧牙关,虽没痛哼出声,但因咬合过于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鼻尖渗出涔涔冷汗,语调却听不出一丝异样,“不是真枪,别怕。”
虞度秋刚回过,又愣住。
姜胜听不懂这话想表达的真正含义,以为他瞧不起自己的枪:冷笑道:“就算不是真枪,也能毙了你,没对着你脑门就不错了。虞少爷,现在能说实话了吗?”
这一枪开得猝不及防,连黄毛和方脸都吓得不轻,瞬间从地上弹起来,结结巴巴道:“姜、姜哥,不是说不用杀、杀人的吗?”
“计划有变。”姜胜信口胡诌,“电话里那位说死了人他来担责。”
黄毛和方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害怕和退缩。
抢钱不过是夺走些身外之物,虞度秋这么有钱,这么年轻,以后还能再赚,并不会造成致命打击,所以二人实施起来心理负担没有太重。
但杀人就不一样了。
需要的心理素质根本不在一个维度。
黄毛和方脸显然不具备这样的心理素质。
虞度秋迅速从怔忪中清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此刻急转直下的处境:改造过的射钉枪威力几乎与正常手枪不相上下,柏朝被射穿了手臂,流血不止,拖太久可能会失血过多,而且手臂受伤必然会影响割绳的速度,越用力流血越多……
流血……枪伤……
他不由自主地又看向那个黑漆漆的洞眼,死死盯着,眼前逐渐开始出现重影,枪洞一会儿出现在柏朝手臂上,一会儿转移到了额头上……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不能去想了,可他的脑子忍不住。
头痛欲裂。
“不是你的错。”柏朝冷不防地说。
虞度秋从晕眩的幻象中迷茫地抬眼:“什么?”
“无论我今晚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柏朝甚至对他吃力地笑了笑,“其实我刚刚说你残忍,只是想博点同情,我知道以我的所作所为,你对我已经很仁慈。”
虞度秋怔怔地看着他,眼前的重影渐渐散去,视野恢复清晰,目之所及,唯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