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熙进城后,先去祭天拜祖,而后径直去了汉府。
他解开白裘大氅,里头穿的是一身净白的孝衣。
汉府的主母——汉临漠的妻子方氏,早得了燕熙要来的信,她抱着幼子跪在祠堂前候着,在看到太子一身单薄的孝衣时放声痛哭。
“师父,师父。”燕熙轻喃着,心中大恸,他的两位武教师父都不在了。
燕熙来汉府路上就强忍眼泪,进了汉府大门便滚下泪来,到了灵位前扑通跪下,久跪不起,失声哀哭。
汉府的族人们陪着哭。
太子以储君之尊,在汉府跪了一日。
商白珩在祠堂外站了一日。
-
这日夜里,燕熙才起驾回东宫。
东宫与内宫只隔着一道筒子道,乾清宫与东宫相隔不到百丈,两边宫门外的广场只隔着景运门。
一直催着燕熙归都的天玺帝却没有急着召见燕熙,只派了明忠和英珠来。
商白珩站在东宫门口,像是专候他们来。三人时常见面,简章寒暄了几句,明忠和英珠便垂着头要往里进。
商白珩回身叫住了他们:“明公公、英公公,殿下舟车劳顿,天大的事也不急于一日,你们开口慎重。”
明忠和英珠步子顿住。
明忠抬头欲言又止,英珠则一直强压着脑袋。
商白珩看他们这情,心中便已明白,此事无可驳回了。他沉下脸来,阴沉地说:“都是办事人,你们也做不了主。”
明忠叹气,英珠用力地吸了下鼻子,泪珠儿无声地掉进雪里。
-
商白珩守在东宫正殿外。
听到里面杯子落地的碎裂声时,他用力地攥紧了手,望向靖都这场初雪。
东宫地面上的雪,宫人们及时扫了,顷刻工夫又铺了细细一层。
靖都许久没下如此大的雪了。
-
东宫正殿里灯火通明,地龙温暖。
燕熙坐在书案后,他的面容被夜灯照得绮丽,却在听到明忠的话后如坠冰窟,手脚冰凉。他被宋北溟养得红润有脸瞬间失去血色,豁地从座位上起身。
他霎时如丢了呼吸,僵硬站着,嘴唇翕动,心口似被重击,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他猛吸一口气,才找回声音:“是父皇纵容姜氏杀我母后的?!”
明忠伏下身去,不忍再说。
英珠此来,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可他知道自己仍然是往燕熙心口捅刀子的同犯,他深伏在地,把正红的地毯哭湿了。
他想到唐遥雪,心中更是痛苦,哭得簌簌发抖。
“你们为何此时告诉我?”燕熙面色冷凝地盯着伏跪的两人,倏然想到什么,目光变得咄咄逼人,“是父皇派你们来的?父皇根本不怕我知道,是不是?”
“是。”明忠觉得自己非常残忍。
燕熙又骇又气,呆立原地,久久发不出声音。
英珠觉得不对劲,不放心地抬头。
正对上燕熙变红的双眼,那眼里正在掀起惊涛骇浪,像要吞噬什么。
英珠服侍过燕熙多年,本就与燕熙亲近,且对燕熙还算了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燕熙。
英珠心中大骇,浑身一个哆嗦,只道大事不好,哇的一声痛哭,扑过去,抓住了燕熙的衣摆说:“殿下,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
“假借他人之手,杀我娘亲,无异于主犯!”燕熙旋身,将英珠手中的衣摆抽出来。他脸上已是乌云密布,一双眼变得通红,出手如电间抽出墙上挂的“流霜”,转眼便出了正殿。
商白珩在门外候着。
他把殿中燕熙的愤怒听了个大概。
执灯者一直在查唐遥雪的死因,周慈断断续续也给他透了底。商白珩聪明绝顶,当下几个消息拧在一起,他猜出的情况已然接近了真相。
“微雨。”商白珩拦住了燕熙,他也从未见过燕熙红眼的状态,但他亲自教的学生,他单从燕熙的脸色就能判断此时燕熙已在发疯的边缘,用力地盯住燕熙说,“冷静,屏息,克制。”
燕熙听到了老师熟悉的声音,他顿住脚步,好似静下来了,定定地瞧着商白珩。
商白珩拉住燕熙袖摆,刻意放缓语速:“‘事缓则圆,人缓则安,语迟则贵’,微雨,成功在望,不要冲动。”
燕熙垂着头,站在雪里。
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和单薄的肩上,他瘦了许多,褪了白裘后,站在风雪里,脆弱得让人不忍多看。
燕熙视线在商白珩身上停着,他看商白珩摘了官帽,那白了大半的头发让他觉得刺眼。他一向听商白珩的话,也知道商白珩总是对的,他知道自己现在被“荣”撺掇,于是告诉自己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