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背后必定是有燕熙的意思。
可见,燕熙当真是恨透了他。
梅筠在这人心涌动的大殿上,想起了几次与“宣隐”的相遇,对方看他的目光中已然没有情意。
他这五年饱受情思之苦,自己历了苦,终于痛彻地明白,一个人的情意是藏不住的;反之,一个人的无情也是无法掩饰的。
他早在五年前,秦王落水之后便再未见过那种依恋着他的目光。
梅筠伏在地上,肩膀耸动,久久不起。
旁人流的是热泪,他流的是寒彻骨的冷泪。
他在百官热切的呼喊中悔恨而压抑地低泣,他的小熙,被他弄丢在了五年前的冷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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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时今日跪在梅辂身后。
裴青时从听到宣隐的任命时,就恍然猜知的帝心之属。
是以,当他听到商白珩以吏部尚书入阁时,已然毫无挣扎。
吏部为六部之首,则吏部尚书被尊称为“天官”,为六部尚书之首,商白珩以天官选入内阁,必定是要胜其他尚书一筹的。
而他裴青时多年蝇营狗苟、机关算尽得来的工部尚书乃是六部尚书之末,称为“冬官”。
他这一趟,何其可笑。
裴青时五年前看不上的皇陵之行,成了别人的登天梯。
诛心不过如此。
裴青时跟着跪伏在地,山呼千岁时他羞泪满面。
他何曾瞧得上自己那些不够光明磊落的虚与委蛇?
他自命的“能屈能伸”,终究是不如商白珩的“宁折不弯”。
他裴青时一朝落人下风,一世被戳脊梁骨。
到头来满盘算计,只是笑话。
裴青时曾在灯下数次读过商白珩写的《祭文公书》。
“书生报国无他物,唯有手中笔做刀。”——裴青时为此动容,可打心眼里不屑——百无一用是书生,不入仕,不掌权,何来刀笔报国?
可当时只是个翰林的商白珩,偏就用一篇文章摧动了局势。
“纵使前路崎岖,任他虎豹豺狼,我辈必将穷追不舍!”
每每读起,都叫人慷慨激昂。
裴青时俯地颤肩:我认输了。
裴青时悔不当初——最对不住的还是师弟。
他只当父亲会暗中帮忙,总想着只要他运筹好官场,自然就是燕熙的助力。
可那并非是他这个师兄对师弟坐视不理的理由。
五年里,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燕熙。
此时,裴青时甚至不敢去看就在殿上的燕熙。
他无颜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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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今日清晨未做任何犹豫,按时把燕熙送来上朝,便预料到会有此刻。
他从那辆私密的马车下来,坐回了轮椅,变回了北原小王爷。
他仿佛做了好长的一个梦,那个梦的起点是从第一次上榻,第一个吻,第一次枯荣碰撞,乃至遥远到在金殿上第一次见状元郎戴上簪花时的惊艳。
然后这梦在昨夜好场冰火相融后醒了。
宋北溟由宋月潇扶着跪了下去。
他和长姐在武将队首,朝东拜时他微微侧了身,在一整个清晨不肯看燕熙之后,冰凉地抬头,对上了燕熙的视线。
他看到燕熙被他吻红的唇角还没有褪色,也看到那眼角的余艳与他吻去泪花时相去不大。
唯独那双雾蒙蒙的眼,此时变得澄澈冷淡。
宋北溟对着燕熙凉薄地勾起了唇。
他的目光里根本没有对皇太子的尊敬,而似要把燕熙剥光了般,把燕熙从头到脚地描了一遍,然后跟着众官跪地,意有所指地对着他的美人山呼:“皇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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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人都跪下时,那种对燕熙探究的视线和微妙的氛围终于解散了。
燕熙站在原地,没有跪下去。
所有人都伏地长拜,在那封立储诏书宣读完之后,没有人再敢正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