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都关了,想买酒却敲不开门。
只有朱雀湖的花舫还在载歌载舞,商白珩漫无目的地走到朱雀湖边,拉住了一条运酒的小船,非从船家手里高价买走了二大坛酒。
商白珩提着酒却不知该去何处,他专捡偏僻的小路走,一径上了朱雀湖边的望北山。
在山门的哨亭上,商白珩遇到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小兵。
小兵拦了商白珩的去路,商白珩掏出了牙牌亮出身份。
小兵连个品级都没有,平时接触的最多的是未入流的吏目,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也才正六品,小兵万万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朝中的正五品大官。
小兵吓得当即放行,还细心提醒说马上要下雨,夜里山上危险。
商白珩说无事,只是找个地方喝酒。
商白珩自己也没想到,生平唯一一次用权势办事,是要找一处伤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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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白珩漫无目换地往高处走,摸黑一路到了山顶,末了坐在山顶上向北的横石上。
拍开酒坛,商白珩朝北望向很远很远,远在在狼峰关外,根本看不到的云湖十四洲。
失意的酒,一碗接一碗。
云湖十四洲被莽戎占着,他的学生被……宋北溟占着。
商白珩知道不能如此做比,可这两件都是他心尖上难过的事。
他从未纵容自己饮酒,是以他并不知道自己酒量深浅。今天索性试出个真章来。
可是真遗憾,他酒量竟是太好,一坛酒下去,寻常人该要一醉不醒了,商白珩没醉。
在他拍开第二坛酒时,天下下起了雨。
雨不大,微小的。
微雨。
雨落在商白珩头上、眉上、脸上,他一碗接一碗地喝,心里叫的那个名字却越来越清晰。
酒也无法让他解脱,最后他摔碎了碗,仰躺在雨里。
雨把他浇透了。
这一场雨,叫商白珩明白自己到底错失了什么。
他想对着山涧大声喊出那个压在心底的名字,可是哪怕明知这座山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敢冒一丁点叫燕熙为难的风险。
商白珩在权谋中有羽扇纶巾、运筹帷幄的气度;可在情思里,他如履薄冰,寸步难行。
商白珩憋的太痛苦了。
难受到极致处,他站上危险的横石大声地想要喊出来,最后却念了诗: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当时明月在,”商白珩从前没有哭过,他的泪砸在山石上,痛哭起来,“微雨燕双飞。”
“那夜的明月已不复在,不复在……”
没有人看到他这夜里到底喝了多少酒,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痛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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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那位小兵看雨下了许久,也不见人下山,他生怕那大官出了意外,担不起责,于是担忧地举着伞上山找人。
到半山时,遇着山沟涨水漫了路,一地的泥泞实在难行,也太危险,他不能离岗太久,没敢再往上爬,心中焦急万分。
好在凌晨天微亮时,那大官自己下来了。
小兵看那大官一身湿透,面容年青英俊,鬓角竟有了白丝。
小兵以为昨夜里是自己没瞧清,不由多瞧了几眼那错杂的白发。
大官随和,随他打量,走了还问他名字,说他忠于职守,是个好兵。
小兵报了名字说叫丁福,大官说记下了。
商白珩走出山门,忽然仰天大笑,高声朗道:“心无所向,无往不利。从今往后,教书用人,酬我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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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福每日下值后会检查一遍山路,他顺着一路上东倒西歪的脚印摸到了山顶的横石。
然后看到石面上有人用尖石画了一幅画,画上细雨绵绵,两只燕子在柳绦间互相追逐着嬉戏。
画中间有几朵暗红色的花,他还在想哪来的颜料,凑近了看,竟是血迹。
若丁福读过书,见着这幅画,一定会想到那句诗——微雨燕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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