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的腐霉夹杂阵阵恶臭钻入鼻中,她却始终麻木不仁。
她想起裴筠庭对自己说的最后一番话。
“裴萱,你自始至终都恨错了人,我要是你,现在就能断了自己。”
彼时裴萱用无比阴毒愤恨的目光瞪着她,喑哑着嗓子道:“裴筠庭,你别以为自己赢了就能耀武扬威,一辈子那么长,谁又能料到未来的日子如何呢?我赌......赌你一定没有好下场。”
“不劳费心。”裴筠庭付之一笑,“我的结局如何,尚未可知,但你的人生,已经一望到头了。”
裴萱的心狠狠往下沉了一沉:“什么意思?”
“莫非你还心存侥幸,认为做了通敌叛国,杀人未遂的事还能逃脱不成?”她语气稀松平常,好似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届时你出来后,日子也不会比在牢里好过多少,于你而言,恐怕生不如死。”
裴萱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未等她作出反应,燕怀瑾便带着裴筠庭离开了。
她也只得看着一行人挥挥衣袖,径自远去。
一门之隔,牢内牢外,泾渭分明。
直至脚步声渐渐消失,一切归于平静后,裴萱才塌下脊背,缓缓瘫坐在地。
她都听狱卒说了,杀人未遂,主犯绞刑。从犯分两种情况,一起动手的杖一百,流放叁千里;参与谋划但未动手的,杖一百,徒叁年。②
裴萱疲惫不堪地闭上眼,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十年前的镇安侯府,回到了那个让她一生难忘的窗台下,听着老夫人,她的祖母吩咐将圣上赏赐的衣料给长房的姑娘挑走后,再把剩的给二叁房的姑娘相看。那天夜里,年幼无知的她拉住母亲,破天荒的询问为什么庶女总要低人一等。
再转眼她已到上学的年纪,却依旧无法得到与嫡子嫡女一样的待遇,进入藏龙卧虎,学生们非富即贵的翰林院读书,还是赵姨娘求老侯爷和老夫人许久,软磨硬泡后,二叁房的孩子才得以进入仅次于翰林院的丽正书院上学。
二叁房皆由妾生,故不受作为正妻的老夫人待见,老侯爷自致仕以来便对庶支不闻不问,整日闲散,修身养性,宁愿养只鸟儿也不肯管管他们。
她开始意识到,嫡与庶,一字之差,中间隔着多大的鸿沟,宛若银河,凭一己之力根本无力扭转。
其实诸如此类的事情,她早就见过无数次了。
譬如她曾无比渴望,却也只能眼巴巴望着的,溽暑里的那碗樱桃冰酪;譬如自己的父亲,正因是庶子,所以才会被人弃之如敝屣;譬如裴孟喆出事后,身边人趋利避害,那几个妾偷偷收拾行李,准备听着风声逃走,连合离书都不敢要。
都是因果罢了。
恍惚间,她好像闻到远处飘来的,樱桃冰酪的味道。
睁眼,没有旁人挑剩的布料、没有争吵不休的爹娘、也没有樱桃冰酪。
阴暗幽寂的地牢中,她终于从这场旷日持久的梦中走出来,幡然醒悟,原来裴筠庭说的是真的。
醒来之后,她才发觉这并非好梦。
是她,恨错了人。
真正有错的,一直都是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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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苏轼的《十八大阿罗汉颂》
②参考书籍《大明律·刑律·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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