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嬷嬷去了大夫人处,荣养后她并未忘了从前的根本,隔些时日就会带着家里自制的吃食进来。
午后的屋中,只留了个看茶水的小丫头在外守着,余嬷嬷坐在炕沿上,替大夫人揉着僵直的腿。
“夫人年节那阵累着了,这些日子往来的客不那么多,趁此歇上几日。”
大夫人含笑道:“是我越发不中用了,这些年镇日这般躺着休养,骨头越发脆,前儿下床还需得百合搀着,险些没闹出笑话来。”顿了顿,抬眼睨向余嬷嬷带笑的脸,“老五房里那个,你见着了?”
余嬷嬷笑得越发深,“见着了,模样出众,说话斯斯文文的,是个好脾气的姑娘。”撩起薄被,盖在大夫人腿上,又拿了汤婆子来,替她暖着膝盖,含笑道,“最要紧是五爷喜欢。”
大夫人淡眉轻蹙,长叹了一声,“难得。难得有个能入他眼的姑娘,起初我还担心着,怕人是林氏选的,他要使性子,跟人拧着来。”
余嬷嬷取了靠垫,替她将腰垫着,“五爷也不是针对五奶奶,俩人性子合不来,也不能全赖五爷。不过夫人既问奴婢的看法,奴婢自然不会瞒着夫人,——顾倾姑娘哪儿都好,只一样,身子骨弱些。”两回见着顾倾,都是她病着的时候,内里详情虽她不知,可都是大宅门里活了半辈子的精明人,瞧个大概也能猜出来一二。模样生得太出挑,一则来易招风,二则来易教主母忌惮。
“那孩子还年轻,慢慢养着,总能好起来。”大夫人眉目中愁烟未散,余嬷嬷瞧她色,就知她还在为薛晟的婚事自责。
“如今五爷身边有了知冷知热的人,夫人还有什么放心不下。您得宽宽心,心宽了,病才好得快,再有个一年半载,兴许孙儿都抱上了。”余嬷嬷想了想,又道,“如今姑娘在爷房里,总不是长久之计,通房哪有日日跟着主子爷,不理会奶奶房里事的?如今五奶奶虽没说什么,心里也必有怨怼。依着奴婢瞧,不若夫人做主,把人这就抬了姨娘,单分个院子住,也免这么主不主仆不仆不伦不类的耽着。”
“有了去处,五爷也能多回后院儿看看,天长日久的,兴许跟五奶奶也能缓和缓和。”
大夫人闭了闭眼,虚弱地道:“人是林氏的人,他们夫妻俩怎么闹都好说。我这个做婆母的,插手太多反不好。我知你是替老五考量,想他高高兴兴的。——再瞧上一段时日吧。对了,你可听老五身边的人说起林家的事?他到底是个什么主意,可有章程没有?”
大夫人指的是林俊大闹醉春楼的事,如今薛晟四面环敌,得罪了不少权贵,有人拿林俊一事做把柄,弹劾、状诉的折子上了几十道,他忙着审理案子,此事一直悬而未定,林太太找林氏过去施压,林氏来大夫人面前哭诉了一回。
余嬷嬷叹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就是当初奶奶和爷的婚事办的仓促些,可咱们家该给的体面一点儿没少。婚后奶奶镇日填补娘家,夫人好性儿,一概依从,可夫人知道,咱们并不欠林家什么。五爷是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的风光,夫人心里是清楚的。林家不说对五爷有所助益,就连不添麻烦都做不到。夫人,五爷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孩子了,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是风浪里滚过千百回的大人。您不若由着他吧。林家如此有恃无恐,不就瞧准了夫人好性儿吗?”
大夫人温柔的眼中闪过几许困惑之色,“我只是怕,怕影响了孩子们的感情……”
林氏这些年在夫人和老太太跟前尚肯收敛,表现得大方得体,说尽漂亮话,处处为薛晟考虑,句句诉自己待薛晟的真心。薛晟是个闷葫芦,自己绝不会在人前吐露半点苦闷。长辈们都还以为这段婚姻有得救,可余嬷嬷知道,那两个人早就走到一条死胡同里,前头再没有路可走了。
“夫人听奴婢一句劝,这回,无论如何您都别管了。林俊以五爷的名义借的那些赌帐,林林总总二三万两,这回这窟窿填了,下回他就敢借八万十万,难道咱们要把薛家都赔进去吗?”她抚了抚大夫人的手,柔声劝说,“夫人,您不要一直自责了。五爷他大了,他自己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大夫人望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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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三,京兆府前往林家拿人,多家商户指认林俊仗势欺人,借酒闹事,纵奴行凶,打伤店伴数人、宾客数人;又有酒楼银庄告发其积债数万,拖欠年余未清;村民商户共状,述其强抢民女,霸占他人侍妾等十余条罪状。
林太太哭红了眼睛,亲自上门,找林氏商议从狱中赎人。
大夫人以抱恙为由,头一回没有接见林氏。
林氏无法,只得前往凤隐阁,要求顾倾出面,向薛晟为林俊求情。
作者有话说:
放心,倾城是不会管的。给他们家点教训。
第43章
这几日薛晟早出晚归,顾倾又病着,二人只在晚上潦草说上几句话。清早薛晟去上朝,吩咐人去接了余嬷嬷前来,自打从岷城回来,顾倾与薛晟时常宿在一处,雀羽再来服侍屋中事便不大方便了。
薛晟原想请大夫人做主,拨个伺候的小丫头,顾倾念及身份,没有答应。
她毕竟只是个通房,通房仍是婢,哪里就能使唤丫头了呢?
她不想四面受敌,人人厌弃,数年来苦心经营出来的好名声,不能为着一时安逸舍弃了。
郑寻正替她把脉,一尘不染的帕子悬在纤细的手腕上,听他慢条斯理地道:“余毒清得差不多,清毒去瘀的药可停了。”
顾倾收回手腕,将袖子挽下来。
郑寻笑道:“薛子穆叫我给你换一味避子药,怕那些小药堂开的伤身体。”
顾倾怔了下,抬眼看向面前这个一点儿都不像郎中的年轻人。
“怎么,他没告诉你?”他挪步到侧旁案几上,拾起笔飞龙走凤,“你们两个,一个藏了一肚子秘密,一个对人好又不肯当面说,简直是顶般配了。”
顾倾与他相处这两回,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是个透明的人,一眼就被此人全看透了。同时也深深觉得不安,郑寻就是个随时可能爆破的火石,他毕竟是薛晟的朋友,没道理替她瞒着薛晟。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半点看不明白。
她不吭声,他亦不觉得扫兴,方子写好,拿在手上走过来递给她。顾倾伸手去接,对方猛然俯下身来,贴在她耳侧轻嗅了嗅,低笑道:“绮蛇香,姑娘不再用了?是忌惮我,怕我告诉薛子穆?”
“姑娘!”余嬷嬷的声音从次间传来,男人慢吞吞直起身,似笑非笑盯着戒备望着自己的姑娘,轻笑道:“放心吧,暂时还不会,就当是,咱们俩的小秘密,嗯?”
他朝她眨眨眼,背起药箱转身走出去,“我适才开了补身的方子,嬷嬷照着抓药来,每日煎一回,晚饭后服用。”
余嬷嬷千恩万谢把人送出门,片刻折回,向顾倾肃容道:“姑娘,五奶奶朝着凤隐阁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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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不常来凤隐阁,此处是薛晟议事理政之所,平素人来人往,机密公文也多存在此,以往除负责料理薛晟生活的雀羽和负责跑腿办事的雁歌外,旁人不概不准入内。
林氏试过几回强闯院落,均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自那以后,也便歇了主动来找薛晟的心思,只能时不时在大夫人和老太太跟前敲敲边鼓,等二位长辈发话押着薛晟回竹雪馆去。
此间如今住进了顾倾,凤隐阁的氛围与往日大相径庭。
以往简朴至极的屋室里,多了许多女孩子用的东西。
大大方方摆在炕上的针线,尚未做完的绣鞋,隔间披挂着的水红色褙子。床侧多了张妆台,上头摆着几把梳发用的篦子。窗台上博山炉换成了一大捧暖房里新采的花束,走进屋中,淡而甜的花香迎面扑来。
林氏一时有些恍惚,如今这房里不像书轩,更像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住的婚房。
听说,近来上门来与薛晟议事的人都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