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无法料想,在这高门府宅之中,竟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如此荒唐丑恶之事。
那两个仆役他如何认不出,是时常跟在薛勤身后的走狗。
仆役软了腿,伏低身子退后数步,挤出笑来,含混道:“小的、小的们跟姑娘开玩笑呢……”
薛晟抿唇,扶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孩,低喝:“滚!”
仆役陪着笑脸,连声称“是”,待退得几步,扭过身拔腿便逃。
薛晟没有理会他们,垂低眼眸,端详顾倾潮红的脸,她一丝力气也无,阖目颤抖着贴靠在自己身前,未干的眼泪沾在长而浓密的羽睫上,嘴唇咬的残破不堪,下巴上滴滴点点都是血痕。“顾倾,你怎么样?”
怀中人虚弱张开眸子,颤颤地开口,先发出的是一声不由自主半泣如吟的轻哼。
“爷……”她染血的手掌轻推男人绣着繁复云纹衣料,“不要理我……”
她身中那种下作的药,勉强以疼痛强撑意志。可是口中难以自抑地发出轻喘,心内像熊熊烧着一把烈火,煎熬难言,狼狈非常。
薛晟虽不喜风月之事,但也并非全无见识。平素同僚们相互宴请,也有那放荡之人与歌女舞姬们调情取乐。单瞧顾倾这幅软若无骨,情不能抑的样子,也知她身上发生过什么。
跟在一旁的雁歌早就呆住了。一是为着薛勤竟如此大胆,不管不顾的对顾倾下了手。二是为着眼前薛晟对顾倾的态度,他跟在五爷身边数年,何曾见过他如此耐心怀抱女人。
“雁歌。”
一声呼唤,把雁歌从复杂的情绪中惊醒,薛晟半拖着顾倾虚软无力的身子,侧过脸来令道:“取我的名帖,去请郑大夫。”
府中常往来的医者姓郭,这位郑大夫,乃是薛晟的友人。
雁歌应声,快速领命去了。
**
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十七岁的顾倾,站在墙下远远看着天井里那个十一二岁、梳着麻花辫、穿着单薄小袄,被打得站也站不稳的小女孩。
“叫你偷懒,叫你偷懒!一上午才洗了这么几件,回头耽误了三小姐穿衣裳,你有几条命担?”婆子一边骂,一边将藤条重重的甩在她身上。
女孩小小的身躯,每受一下抽打,就疼得全身狠颤。她咬着牙不肯哭,低低发出难抑的呜咽着,一声也没有求饶。
虽是小小年纪,她却早就明白,求饶根本无用。
没人会因她可怜示弱,就格外亲切和气地待她。
“哎哟,江妈妈,又教训不听话的丫头呢?”转角处,一个年轻妇人嗑着瓜子走过来,将被打得跌在地上的女孩下巴捏起来,“啧啧,这不是顾倾吗?又犯错啦?”
婆子收了藤条,回身跟妇人诉起苦来,“瞧瞧,这一上午了,衣裳才洗了半盆,回头小姐问起来,怎么好交差?惯会偷懒耍滑的东西!”
妇人起身笑道:“江妈妈别生气,到底年纪小了些,慢慢教吧。我瞧这孩子是个伶俐的,长成这模样,说不准将来还是个有造化的。”
婆子望了眼重新爬起来坐回洗衣盆前的女孩,轻蔑地哼了声,“造化?她也配?怕只怕将来跟她姐姐一般,仗着有张好脸,便做起白日梦来,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姐姐被人提起,洗衣裳的女孩动作一顿。她抬起头来,嘴唇抿了又抿,强行把已到唇边的驳斥咽了下去。
她不忿的眼色却被婆子抓个正着,那根藤条瞬间又抽在她稚嫩的背上,“瞪什么?谁给你的胆子拿眼瞪我?怎么,说你姐姐说错了?天生贱命,注定就是个给人玩的破烂货!你不忿什么?你这般为着你姐姐,怎么不见她跟汉子私逃的时候带上你?”
妇人瞧女孩被打得后背衣裳都烂了,实在不像话,忙上前拦住了婆子,“好了好了江妈妈,为个小蹄子生这么大的气可不值得。”
妇人劝走了骂骂咧咧的婆子,寂静的天井里就只剩下女孩一个。
背上火辣辣的疼不能让她哭泣,姐姐两字却令她泪如雨滴。
“姐姐……倾城好想你,倾城……想随你去……”
冰凉的帕子贴在额上,体内那股难耐的炽热依稀缓了不少。
顾倾茫然张开眼睛,淡青色流苏帐帘跃入模糊的视线里。
她偏过头,望见一团朦胧的影子靠近。
“姑娘,你醒了?”
来人是个婆子,五十来岁模样,身材微丰,面容慈祥。
“余……妈妈?”
“好孩子,你受苦了。”婆子凑近替她掀开额上的帕子,动作轻柔地将她扶坐起来,“五爷瞧你衣裳污了,命人喊了我来。”
顾倾垂眼,见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手腕上伤处妥帖包扎,帐子里还遗留着浅淡的药味。
“多谢余妈妈,我……”
“这儿是凤隐阁,爷去上院瞧夫人了,今儿是请脉的日子。”
春潮退去,理智缓缓回笼。顾倾侧坐在帐阁中,凝细想自己是如何来到此处,又在此经历过什么。
“好孩子,你先喝口茶。可还有难受的地方?”
余妈妈是薛晟的乳母,早几年就已脱籍置了宅院在外荣养,平素不大进伯府来,也是为着今儿是请脉之日,才特来瞧瞧大夫人。
郭大夫每两旬上门一回,料理大夫人的病症,酌情增减药方。这样的日子,薛晟总是早归,赶在郭大夫还没离开的时候,细细过问大夫人的情况。顾倾自是知情的,她悉心选了这一天,在薛晟入园的前两刻出现在薛勤面前……
身体被药力催发得狠了,此刻仍觉得有些无力。瞧天色,多半上院这会儿也该散了,她需得赶在林氏等人离开大夫人院子回到竹雪馆前,先离开凤隐阁。
顾倾转过脸,羞涩地笑了笑,“我已无碍了,劳烦妈妈为我费心,实在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