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予穆一闭眼就能回想起那个场景,妹妹当时在看电视,他坐在一旁写作业,陪着她。阿姨做好了饭,喊了几声母亲都没得到回音。
他于是放下笔,去了主卧,打开门。
母亲的双脚悬在空中,他梗着脖子抬头,母亲的面色可怖,可却是带着笑的,不曾有挣扎的痕迹。
他呆立在了原地,一直盯着那张青紫的脸。
那张脸的后面就是她和父亲的结婚照,两人依偎在一起,笑得甜蜜。
穆予闻喊了他好几声,没得到回应,蹬蹬蹬跑来。
他听见脚步声才反应过来,重重甩上门,滑落在地上。
“不用喊妈妈了。”闻予穆看着面前满脸懵懂的妹妹,笑了一下,“她不会来吃饭了。”
“不会了。”
闻予穆获得了一大笔遗产。
父母的积蓄,父亲的赔偿金,政府的补贴。
邵栎凡坐在他旁边陪他清点这些,手上拿着本《经济学原理》,信誓旦旦:
“这些钱至少够你跟你妹用到成年了。”
邵栎凡自信满满,闻予穆却焦灼难安。
穆予闻那年才四岁,懵懵懂懂,根本弄不懂这一切,甚至记不清父亲的面容。
她坐在邵栎凡旁边缠着他陪她玩,不依不饶的。邵栎凡就转头去给她读晦涩难懂的经济学原理,把她念困了就清净了。
“他这人从小就怕麻烦。”
闻予穆说到这还笑了下,看向余渺。
余渺抿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叹口气,埋头吃馄饨。
他很快又继续。
闻予穆和邵栎凡同岁,他们是邻居、同学还有发小。
几乎是必然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错,一起上下学,一起打球,一起在小区里疯玩。
后来邵栎凡的父母分居了,他再也没听见过合奏的琴声。
那时候的邵栎凡也还是个小孩,在闻予穆发现他身上的伤口的时候,他咬死了只说是自己摔的。
闻予穆的父母都过世之后,邵栎凡时常来他家陪他。
他没有什么亲属,祖父母都很早过世了,父母去世后简直是孑然一身活在这个世上。
幸好还有一个妹妹。
居委会曾经找上门来要接他们去孤儿院,最后是邵栎凡打发走了,也不知是干了什么,总之那些人再也没来过。
这样安稳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他十二岁那年。
邵栎凡没有像往常那样过来,熊熊大火在他家的后院燃烧,触目惊心的火光映在了窗户上。
闻予穆想都没想就拉着穆予闻去了邵栎凡家。
他看见了在外面形容癫狂的邵栎凡的父亲,大笑的模样与他的母亲何其相似,他僵在了原地,像是陷入了一片实质化为泥潭的噩梦里。
穆予闻一边喊着邵栎凡的名字,一边毫不犹豫地冲进去了。
他养出了一个怎样娇蛮任性而又善良单纯的小女孩啊。
闻予穆听见了木头烧得咯吱作响的声音,近在咫尺,他却只是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在看到妹妹冲进去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这样也好,少了个累赘。
日复一日的坐吃山空蚕食着他的理智,他焦虑着所有费用,整日整日地害怕银行卡里的数字消失,他们无处谋生。
闻予穆在那一刻惊诧于自己内心深藏的卑劣,几乎是吓到了自己的,他醒过,匆忙打了火警和急救电话。
他将一生为自己一时的卑劣赎罪。
重度烧伤,闻予穆一晚上接到了不记得多少张病危通知书,一开始医生还在计较他没有成年不能签字,到了最后双方也都麻木了。
他从医生的眼中看到了无奈的怜悯。
第二天一早,她被转去了ICU,闻予穆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喘息片刻。
但穆予闻最后还是走了,突如其来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而被她救出来的邵栎凡活了下来。
他签了死亡证明,去了火葬场,跟着工作人员走流程。
处理好一切后,他去了病房看邵栎凡。
背部大面积烧伤,但烧伤的程度不深。
他知道了穆予闻的死讯,挣扎着拽过闻予穆的手,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
闻予穆低垂着头,不动弹。
邵栎凡最后累了,喘息着,“该死的人是我。对不起。”
不,闻予穆想,该死的人是他。
是他这个卑劣的不称职的哥哥和朋友。
他既没有及时拦住穆予闻,放任她毫无保护措施地进去,在那之后又没有勇气进去救出自己的朋友和妹妹。
他将一辈子背负着这些罪孽感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