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则觉得自己被拆成两半,一半面对着手术室,等医生的消息,一半望着身后的电梯口,等陆赫扬到达。他盼望着陆赫扬下一秒就出现,以此确定对方是安全的。
“你先坐一下。”池嘉寒去拉许则僵硬的手臂,“手术没那么快的。”
许则回答“好”,然而说完之后没有任何动作,还是站在那里。
手机响了,许则的指尖动了动,立刻去摸口袋,连屏幕上的号码都没有看清就接起来,声音急促:“喂?”
“让我猜猜,你现在是在等人吧,亲爱的7号。”
外面骤然响起一道雷鸣,几乎将整栋楼都震得微微颤动,许则感觉心脏被捆着高高吊起,他从胸腔里挤出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听见唐非绎遗憾道:“时间有点紧呢,听听他有什么话要跟你说吧。”
许则的手指在抖,他把扩音打开,耳朵紧紧贴着手机。一秒,两秒,没有人说话,他只听到呼吸声,平静又均匀。
原本还抱有侥幸,也许是假的,但那么怪,仅仅是呼吸声而已,许则却瞬间分辨出是陆赫扬。
“呀,看来他什么都不想跟你说。”
嘟一声,唐非绎结束通话。许则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怔了片刻,他解锁手机,在屏幕上按了好几下才按准地方,点开通话记录,找到陆赫扬最后给自己打来的号码,回拨。
他像被扼住喉咙那样屏着息,听电话里一响又一响仿佛不会停歇的嘟嘟声,直到变成忙音,提示他暂时无人接听。
许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丧失了任何一种情绪。他不断地回拨电话,放到耳边仔细地听,没有打通就再打,一遍接一遍。
池嘉寒终于发觉不对劲,他摁着许则的肩将他转向自己,问:“怎么了?”
那张脸是苍白的,没有血色,看着冷,一敲就会碎的样子。池嘉寒有些慌乱地提高声音叫他:“许则?!”
吧嗒——手腕上的黄花梨佛珠手串毫无征兆地断裂,十二颗佛珠雨点般散落在地,滚向四面八方。许则终于被拉回一丝志,愣了愣,跪下去,一边执著地听着电话,一边伸出左手一颗一颗地去捡掉落的佛珠。他的耳朵里充斥着电话的嘟嘟声和佛珠落地的吧嗒声,别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手术室的门打开,周祯拿着一纸病危通知书匆匆走出来:“许则,签一下字。”
每个字听起来都很模糊,墙边还有几颗佛珠,许则仍固执地捡,但视线怪地变得越来越不清晰,最后一颗珠子捡了好几次都没有捡起来。池嘉寒去拽许则的衣服,声音里带着哭腔:“许则,别捡了!”
许则一声不吭,跪在地上把佛珠捡齐,单手捧好拢在身前。目光发直地失了两秒,他终于抬起头,池嘉寒看见他的眼睛,有些错愕地怔住。
外婆的十二颗佛珠都捡起来了,陆赫扬的电话却始终没有打通。
“本来想多跟你玩一会儿的,可惜没时间了。”唐非绎点了支烟,从陆赫扬的口袋里拿出不断作响的手机,“可怜的许则,永远等不到你接他电话了。”
他松手,手机掉在地上,来电铃依旧在响,陆赫扬垂眼看着屏幕上的名字。
按下插排开关,唐非绎将电击椅的旋钮调到最大一档,露出十分满意的色,阴沉地放低声音:“再见喽。”
滴——摁下开始键的瞬间,高强度电流通过贴片迅速爬进陆赫扬的皮肤,大脑的保护机制启动,使他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疼痛,但身体肌肉的反应十分剧烈,以至于陆赫扬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闭上眼的最后一秒,视线里是二十公分外亮着的手机屏幕,只是已经看不清来电人的名字。
枪声在很远又似乎很近的地方响起,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喊他的名字。在意识进入彻底的黑暗之前,陆赫扬的脑海里闪过一帧帧零碎画面,大部分是熟悉的,有些却很陌生——
小时候住过的房子,天气很好的下午,花园里的秋千,以及隔着一道围栏站在外面的,那个早已消失在十岁前记忆里的从来没有开口说话的小lph。
第72章
十二月,深秋。
下午,许则去二院的心内科cu看望叶芸华,十天前他收到周祯的消息,告知他可能出现了合适的肺源。
经过配型比对,医院确认可以移植,手术依旧由李展主刀。术后叶芸华住进cu,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再过一星期就能转移到普通病房或回疗养院。
在那天叶芸华被送到二院抢救之前,许则就决定以被中介压低的价格将房子卖掉,尽早凑够手术费,但在抢救结束后,周祯却告诉他不用了。
“有人在疗养院和二院都为你外婆开了新的账户,余额加起来大概有两百三十多万。”
疗养院是叶芸华日常待着的地方,而首都二院是整个联盟中治疗心血管疾病最专业的医院。许则看着周祯给的流水单,但脑袋里没有进行任何思考,是放空的。
过了很久,他问:“什么时候?”
是在陆赫扬知道许洺牺牲的真相之前,还是之后。
“你看上面的日期,很早之前就打过一笔,后来这两百万,是你签字确认要做肺移植后打进来的。”
账户名是顾**,许则想起贺蔚曾说过,一般他和陆赫扬有什么大额支出都会从顾昀迟的账户里走,以此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许则穿好隔离服,戴上透明面罩和医疗手套,走进cu。叶芸华被各种仪器环绕,闭眼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隔着手套,许则小心地碰了碰她的手背,又看了她一会儿才离开。
从二院出来,许则去地铁站。一个多小时后他下了地铁,步行十几分钟,来到一家私人医院外。
是假孕那次陆赫扬带他来检查的医院,许则迈过草地,站在围栏边,这里可以看见主楼大门。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过多久,保安看到监控,过来询问情况。许则被警惕地打量着,他知道自己过于可疑,但还是说:“我的一个朋友今天可能要出院了,所以来看看。”
保安要求他出示个人证件,许则将手机里的电子身份证和预备校学生证交给他们检查,对比过长相后,保安把手机还给许则,没有太为难他。
临近傍晚,起风了,不断有叶子落下来掉在许则身上。
一个半小时,大概是过了这么久,一辆黑色保镖车开进医院,停在门口台阶下。许则终于动了动,往前走一步,靠近围栏,更专注地朝里面望。
又过去二十多分钟,主楼的旋转门转动,车旁的保镖们立即上台阶。加上医生护士,门口共站了十几个人,许则揉了一下眼睛,双手不自觉握住栏杆,去寻找人群的缝隙,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隐约看到一张轮椅,看不清上面坐着的人。
直到走到台阶边,保镖和护士才散开一些,剩两个og和医生对话,应该是陆赫扬的爸爸和姐姐。许则见过陆赫扬的姐姐,他曾误以为对方是陆赫扬的女友,现在才发现原来是姐姐长得像og爸爸,而陆赫扬的长相与lph父亲更像一点。
他终于看到了陆赫扬。
陆赫扬穿着深灰色的毛衣坐在轮椅上,看起来瘦了点,头发也剪短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色有些冷淡,似乎没有在意身旁的人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