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 此时此刻, 却不知为何。
他不想让她哭下去。
往常这般哭闹, 都是在床榻帷帘之间。
但依他的性子, 做不来安慰人的事。思来想去, 目光触及她泛红的手背,和起泡的指尖。
觉得她定是手疼才这般哭闹。
越觉得发现了真相,他忽的起身,宽厚的肩背挡住了雕花窗棂。
桑桑面前倏的暗了下来。
墨紫色纻丝直缀背着光,紫的发深,上头丝线若深沼里的墨色大蛇,油亮亮闪着可怖的光泽。
她抬起了头,白嫩的小脸上尤挂了几滴泪珠,低低地啜泣,好不可怜。
见着段殊高挺鼻梁投下的阴影,心头一瞬害怕,抬起伤了的那只手抹了抹颊边泪。
微咸的泪落在伤口上,无异于火上浇油。
惊呼声响起,桑桑嘴中嘶着气。
想看看自己这手怎么样了,猝不及防一只大手捉过自己的手腕,若铁钳牢牢钉住,竟动弹不得了。
对上段殊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一时也忘了害怕。
“怎的就如此蠢笨?!”他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桑桑一眼,就拿个药的功夫也能出这档子事。
桑桑缩了缩脖颈,看他摇了铃命人送水进来。
大掌熟练的取了巾帕净水轻轻擦拭自己的伤口,斜飞入鬓的眉眼低垂,只能看见纤长浓密的睫毛。
“若是痛便喊出来,小爷不嫌你丢脸。”段殊从匣子内取出一团叠的四方整齐的棉绷带,指腹粗糙的茧子轻轻拿起桑桑的柔夷,细细软软的肌肤一掐便起了一道红印子。
今日她是伤患,便不同她计较。
桑桑停下了啜泣,见段殊十指挑动白色布袋,取了一个白玉瓷瓶,挑了些玉白色的膏体细细抹在自己手上红肿处。
冰冰凉凉的,火辣痛的无法忽略的感觉一时竟然消减许多。
她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段殊手中药瓶,白玉样玲珑剔透的瓷瓶,隐隐还镶嵌了祥云团簇的金边。
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她没忍住开口问道:“夫君,这是什么灵丹妙药?”
段殊包扎的手指顿了顿,冷冷抬眸望了她一眼,手上动作继续随意说道:“什么灵丹妙药?漱玉在街边买的,五吊钱一罐,爱要不要?”
雪融膏,御赐之物。天家也唯有三瓶,分别赏了当今正受宠的兰贵妃,已和亲前往他国的玉容公主。余下的这瓶,便是三年前从塞外归来封赏之物的其一。
漱玉在门口听着,暗暗咋舌,什么时候御赐之物竟成了大白菜!
当街就可以捡漏捡着,还是自己捡的。
想当年,淑环县主哭的那叫个惨,失足落水手腕被湖底荆棘枝条划伤了道口子。救上来的时候那血哗啦啦的流,太医都说恐要留疤。
她听了便昏厥在地。
女儿家容颜娇贵,容貌受损对哪个女子来说都是天大的不幸。更别说是淑环了,眼睛都长到天边去了。
看了户部的礼单晓得唯一一罐雪融膏就在世子这,事出紧急,还不宜外泄。
她就缠上了世子,求着哭着要那雪融膏。
当时世子怎么说来着的,漱玉到现在都还记的!
那时是一个初春的早晨,世子斜倚在矮榻上,看一卷书。外头雨意阑珊,春雨就像久不出牢笼的鸟儿,欢快地下着,连着下了半余月也不停歇。
他探头探脑地进了去,道:“世子,淑环县主说要见您。”
段殊仿若什么也没听见,如玉般的修长指节翻了页书卷继续看,漱玉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她说,若您不见她,她便病死。”
漱玉身旁还跟了一个容长脸的丫鬟,正是淑环边上的柳意,鬓发皆湿,一瞧便是淋了许久的雨。
看着段殊不为所动的样子,在一旁急急补充道:“世子爷,我家县主落了水后现还病着。太医交代了可不能再受寒了!”
段殊闻言翻着书卷的手指停顿了下,精致过分的眉眼从书中抬起,看向柳意暗含期待的目光。
那朱唇线条流畅,微微启了启吐出最凉薄的话:“告诉你们县主,她爱怎么死怎么死!”
眸子撇过柳意不可置信的目光,不停留一瞬。
漱玉忙请了柳意出去,苦口婆心劝道:“县主既病了,你还不快些回去照顾县主,回到府里去。主子也不是医,见了主子病也好不了。”
柳意扒拉开漱玉看着搀扶明则推搡的双手,一扑扑到段殊脚边,声泪俱下。
“县主知道世子爷公事繁忙,不待有见她的时候。今次落水,派奴婢来问问世子的雪融膏可还有余?”她跪伏于地,县主的伤可就指望这个了。
雪融膏,段殊听后唇边扬起一抹笑,冰冷的容颜在这初春里添了几分妖冶。不得不承认,他这上等的容貌,便是女子也少有人及。
户部那些老家伙又偷奸耍滑,看来她是看过那份礼单了。
段殊往榻上一旁丢了书卷,漫不经心的语调在这室内响起,“雪融膏,爷不知它有何等妙用?前次春猎搏得头筹,不慎擦伤了手背,一小罐就全用了。”
柳意跪伏在下头听得眼角抽抽,一罐雪融膏就这么没了,一个大男子擦伤了点手背值得如此小心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