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皇帝想收拾的并非勒扎特部,而是达瓦达仕部,自从慎嫔纵火案后,乾隆就对达瓦达仕部颇有微词,可巧就有人告密,说塞音察克新立的世子并非他亲生,而是外头捡回的野种,这么一条混淆血脉的罪名,足以要了塞音察克的老命。
这瓜让郁宛吃得有点消化不良,“折子里所说是真的吗?”
乾隆点头,“朕已派探子密查,的确属实。”
至少月份就不太能对得上——塞音察克本人说不定也有所知觉,但他这把岁数未必还能再生出个儿子,与其让德穆齐的位置旁落,还不如将错就错。
郁宛啧啧有声,这不正是几年前萨日娜对颖妃传的闲话么?她本来以为她娘是信口胡诌,没想到还真应验了。
可能她们家有个祖传的乌鸦嘴技能。
郁宛道:“那您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乾隆忖道:“塞音察克自然得赶下台,朕想,不如让你父亲总领勒扎特跟达瓦达仕两部……”
话音未落,郁宛便干脆利落地道:“我父亲年事已高,万岁爷还是另请高明罢。”
天上可能会掉馅饼,但也得看有没有能力消化。至少她不觉得根敦是个心怀壮志的,虽然塞音察克倒霉她们全家都很高兴,不过让父亲去接受塞音察克留下的烂摊子,郁宛觉得这福气还是给别人的好。
累不累还在其次,根敦若做了两个部族的德穆齐,手底下的权力未免也太大了,郁宛总觉着不是什么好讯号,还是安安稳稳当个纯臣最佳。
乾隆看她的目光就更欣赏了。
第2章 比较
郁宛唯恐皇帝坚持重用根敦, 再三劝说,不惜给阿布挑出许多毛病来,诸如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等等。
乾隆失笑, “做女儿的怎连生父都诋毁?”
郁宛道:“臣妾是知无不言,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 当着您的面还要妾说谎吗?”
她自己当然是不按三从四德那套的,不过是话术——她都这么给根敦上眼药了, 皇帝若仍固执己见, 未免太说不过去。
乾隆知道她真心想辞, 遂不再勉强,却仍笑道:“这是你的意思, 你父母未必这么想。”
郁宛自信满满地道:“才不会,他们也巴不得偷懒呢。”
年过六旬的人, 谁不想享点清福?根敦若真有野心, 当初也不会率部族投靠清廷,直接就跟准噶尔交锋了。
乾隆至此无话,他本意想将勒扎特部与达瓦达仕部并成一个,方便统辖,不过维持现状也好:各部族间势均力敌,才更有利于太平。
遂口述一道手谕,让李玉帮他记下,却是要从塞音察克的旁支中挑个合适的取而代之, 新德穆齐实力愈是弱小, 愈只能牢牢依附于大清, 到时候再让根敦从旁敲打一二, 相信会很老实。
郁宛道:“那么塞音察克本人呢?”
听皇帝的意思只是从德穆齐的位置上赶下来, 并无其他制裁动作——可能考虑到慎嫔新丧,对母家太苛刻会显得冷血。
乾隆睨着她,“草原那么大,总会有地方栖身,还要朕替他操心么?”
郁宛会意,这是让塞音察克自生自灭的意思了,正好她们部族跟塞音察克有点私仇要报,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这可是奉旨行凶,怪不得人。
乾隆就看她唇角微弯,一副偷了蜜的小狐狸模样,实在是慧黠又可爱。
忍不住摩了摩她的脸,“你没有别的话跟朕说?”
郁宛怔怔道:“什么?”
她本就是代人送信来的,要不是皇帝临时提起,她连塞音察克之事都不知道。
看来是太迟钝了,乾隆眼睛微微眯起,“关于惇常在,你不想问问朕?”
宛儿虽不学无术,却在人情世故上格外练达,想必早已看出他对汪氏的不对劲,他以为她不说吃醋,至少也该有点好才是。
郁宛叹息道:“不过是个小小常在而已,您要臣妾说什么,难道这汪氏的美色能威胁到臣妾吗?”
连容嫔进宫她都没闹过,这位更是心平气和,若说年龄上的危机感,她虽然三十三了,可还是很漂亮,惇常在在她看来不过是个青瓜蛋子而已。
乾隆隐晦地觑着她,“你可知朕为何留下汪氏?”
来了来了,又到脑筋急转弯的时候,郁宛在装傻充愣与实话实说之间徘徊,最后还是选择直言相告,这是她的优势,她得保持下去,“是因为富察皇后?”
乾隆怪她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郁宛笑道:“长得像先皇后有错吗?万岁爷要追思过往,惇常在也想光耀门楣,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且乾隆追忆的究竟是富察皇后还是那段光辉岁月也很难说,如果富察皇后不是在最好的年华故去,他未必会这样怀念。
人总是对逝去的格外执迷,就拿郁宛自己来说,以前她不觉得草原上有什么好,天干物燥,清一色单调的蒙古包,四处是飘扬的沙土与马粪气味,恨不得早早逃离开去,可如今上了岁数,却总是梦见那片广袤无垠的地方——倘给她机会回去勒扎特部,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
她跟皇帝最大的差别,大概在于一个怀念的是人,另一个怀念的是物,那也没法子,谁叫她的前夫们都不够潇洒俊朗,否则她现在也能有个白月光了。
然后她就见皇帝微微地笑起来,矜持的,却是饱含骄傲的,“您怎么了?”
“无事。”乾隆摆手,眉梢自鸣得意的气息分毫不减。
他应该能成为宛儿的白月光罢——必然如此。
*
陈进忠带去履郡王府上的只有一句话,“殿下还记得四年前那场秋狝么?”
四福晋并未觉得如何,秋狝不是年年都有么,万岁爷为何特意提起?
四阿哥听后却猛烈地咳嗽起来,果然如此,皇阿玛当真是从那时起疑了他,皇贵妃死后对他的重用,不过是虚与委蛇,来降低他的戒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