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道:“皇上不看在皇贵妃,也看在六阿哥与和嘉公主的面子,好歹别让他们以为皇阿玛薄情。”
大抵最后这句令乾隆有所触动,到底还是乘坐步辇去了景仁宫。
新燕扶郁宛到树下休息,拿美人捶轻轻为她敲打腿腕——近来脚脖子总起浮肿,鞋都快穿不上了,杜子腾说如此可以缓和些。
新燕道:“娘娘何必为皇贵妃说情?往日她可没厚待咱们。”
万一因此惹恼圣上反倒不值了。
郁宛笑道:“你以为皇上不想去吗?他不过等着别人递台阶而已。”
否则也不会一面冷落苏佳氏,一面又厚赏苏佳氏的儿女,连她本人也抬了位份——十全老人怎么能落个薄情寡幸的罪名?他老人家的一切都合该是完美无缺的。
既如此,郁宛还不如卖个乖,既讨好了皇帝,连皇贵妃都得承她的情,左右苏佳氏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起来了。
再说,她也压根不稀罕乾隆天天守着,又不比杜子腾精通医术,真到了要生的时候,只怕皇帝还不如小桂子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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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内,皇贵妃静悄悄躺着,乾隆乍一走进还以为进了灵堂,及至到近前一瞧,才发觉尚有些微弱的呼吸。
许是嗅到熟悉的龙涎香气味,苏佳氏艰难睁眼,见到皇帝时,眼泪簌簌而落,“您来了。”
没了脂粉遮掩,衰老的痕迹在她脸上显露无疑,她还不到知天命之龄,两鬓却已斑白如雪,眼角的纹路亦纵横交错,叫人心惊。
乾隆一面感到悲凉,一面却忍不住想起初见时的时光,苏氏是典型的江南美人,丰肩糯体,朱唇皓齿,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两个酒窝不知道有多甜。
如今却憔悴枯槁如髑髅,那胳膊更是瘦得连臂钏都装不下了。
下意识放低嗓音,柔声道:“皇贵妃。”
正是这略显生疏的称谓令苏佳氏清醒过来,两人都已回不去了,她面对的始终是那个威仪赫赫的天子,而非年少时心心念念的爱郎。
而他此刻流露的片刻温情,也不过出于对将死之人的轻微怜悯。
乾隆关切道:“口渴不渴?”
苏佳氏轻轻点头。
乾隆便要给她倒茶,手一摸茶壶却是冰冷的,“这帮懒惰奴才,真该好好教训!”
说着就要让李玉出去发落,苏佳氏却吃力地拦住,“皇上,算了。”
脸上有些病态的嫣红,“不怪她们。”
本来她这几天醒得就少,哪能时时备着热水,烧好了也得放凉。
何况皇帝迟迟不来,宫里都是看人下菜碟,难免有所怠慢。
乾隆似乎想通这层,清了清喉咙道:“朕本该早些过来看你,但今年事情颇多,又是回疆朝见,又是贵妃有孕,再加上豫嫔她也快要生了,故而……”
苏佳氏做出相信的模样,“臣妾明白。”
哪怕这些事加在一起也占不去皇帝全部工夫,哪怕明知道皇帝说的是谎话,她也很能体谅。
乾隆一时反倒语塞,眼前这种场面是他没想到的,他宁愿苏佳氏谴责他无情无义,自己也好心安理得拂袖而去,而非像现在这样,他说一句她就安静听着——好似他们是无话不谈的知己一般。。
乾隆只好东扯西拉,又说起和嘉公主婚后与福隆安的恩爱时光以及永瑢在郡王府的境况,千言万语不过一个意思,孩子们都很好,让当额娘的放心。
苏佳氏背转过去轻咳两声,将涌出的一口血丝咽回肚里,再转过来脸色更苍白了些,唇边却浮现一缕笑意,“臣妾知道,万岁爷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
她没谴责皇帝对永璋对永瑢的绝情,虽然一个因他出继,一个因他变成了过街老鼠,可事已至此,她只能选择接受,并希望借着万岁爷那点内疚,为他们的往后余生多层庇护。
乾隆倒是松了口气,还算她识趣,她若还敢口出怨言,倒真是枉费了自己这番慈悲。
“你且安心养好身子,朕既封你为皇贵妃,往后亦不会亏待你,等你病愈,朕依旧命你协理六宫,令贵妃毕竟怀着身孕不宜操劳,皇后一人也分身无暇,你是宫里的老人了,有你在自然更加妥当。”
苏佳氏点头,哪怕明知她这病好不了了,也还是随着皇帝意思帮他圆谎。
乾隆为她掖了掖被,待要离开,却忽然想起什么,目光如炬望着她道:“对了,去年秋狝之事,当真是你所为而非别人?”
苏佳氏心头狂跳,喉咙里倒是愈发瘙痒,仿佛又要咳血。
她也不敢剧烈动作,只微微喘嗽着道:“皇上既然已经查证清楚,何必还多此一问呢?”
乾隆轻哂,“自然是因为有人胆大包天,妄图蒙蔽圣听。你一向与永珹走得近,他没跟你说过什么?”
苏佳氏压抑住翻涌的脏腑,淡淡道:“臣妾不过可怜淑嘉皇贵妃早亡,才在四阿哥衣食上加以周全,至于四阿哥愿不愿跟臣妾交心,那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万岁爷不如去问四福晋更快些。”
乾隆眼中微有点恼火,都死到临头还在这语焉不详!一面却也有些疑惑,莫非他真是错疑了永珹?否则,皇贵妃很不必在这时候还护着他。
等皇帝离开,苏佳氏才吃力地翻了个身,躺回到榻上去,唇边却露出一抹浅淡笑意。
即便是她死,她也不会告诉皇帝真相——就让万岁爷心里永远埋着这根刺,一辈子魂梦不宁。
这是她对他最后的报复。
第05章 发动
纯皇贵妃是在两天后四月十九过世的。
听侍女说当天皇贵妃精出地好, 早起喝了一碗大米粥,又叫她领着到廊下看花,还换了一身年轻时候最鲜亮的衣裳, 当时她都以为老天开眼,会让娘娘否极泰来, 后来才晓得是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