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幕上打出歌曲名称”一起去看北极熊的hppydy”,荻原老师卸下製作人身份重新填词编曲,原先取样”moonrver”的部分改成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第5号》(hungrndnceno.5),并且利用合成人声软体,一字一句擷取母亲与我童年时留存的声音,最后再加入自己的难听歌声,合成这首童谣风格的逗趣歌曲。
父亲曾答应要带我和妈妈一起去动物园看北极熊,这项承诺直到母亲辞世都未能兑现。
「妈妈,为什么那个人可以一天来回东京与札幌,却没办法带我们去动物园?」我在母亲的第一个冥诞时,佇立在墓园对她说出这个不满的疑惑。
那株高大的一本樱不断飘下粉色的樱花瓣。
「这首demo曲才是歌曲的原本真实样貌。你父亲很喜欢美樱的嗓音,许多歌曲在草创初期都会让美樱试唱几小段。因为聚少离多,只能用电话录音或是用手机把歌声与对话录下,后来製作这首歌曲时,在他所留存的声音资料库中,一个字、一个字抽出来调整,包括你小时候的童言童语和歌声。」秋子阿姨看着布幕上的歌词代替父亲对我解释。
我想起那支玩具麦克风其实有录音功能,我曾在家附近的小公园内唱歌给流浪猫听,再把录下的歌声播放给在病房内的母亲聆听。
「爸爸唱的部分真难听!」
一张又一张我未曾见过的照片接续投射在布幕之上,多半是我儿时在深夜熟睡的照片。其中一张是我睡眼惺忪吹熄蛋糕上蜡烛,脸上却无任何喜悦之情,爸爸故意用手指将奶油涂在我的鼻子,害我顿时睡意全失,赶紧抹掉奶油,朝爸爸的脸部做出反击,妈妈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那次他错过你的五岁生日,打算在隔天晚上帮你补庆生,谁知又被拉去应酬,赶回家时你已经入睡,只好和美樱一起把你给挖起来。其实荻原老师始终记得你的生日是3月4日白色情人节。」
在黑暗洞穴内的我与处在酒吧内的我,二者逐渐合而为一,双手不停颤抖。小时候的那个我,雀跃地拿着那支玩具麦克风奋力从黑暗深处奔出,敞开双臂大力拥抱现在的灵魂,在母亲的轻柔歌声下相拥痛哭。
长久以来,我把自己儿童时期的部分回忆给「隐」,只要那段回忆不存在,母亲和我在那段过去的伤悲与忧愁应该也会跟着消失。过度天真的我忽略「现在」是由每一块「过去的拼图」所组成,每段记忆都形成不可消灭的自我存在,抹灭过去等同杀掉部分的自我。
被自己所「隐」的记忆,如今反而藉由「天狗」而寻回,既属巧合又充满讽刺意味。
最后一幕乃四人在高级饭店交谊厅的合照:妈妈、秋子阿姨、我和一位摆出臭脸的大男孩,背后的墙上隐约可见到一幅红色荒漠的照片。
心中充满无限感慨的秋子阿姨开口:「所谓的防御系统是抵御外来的突袭攻击,万一破坏是来自内部,甚至是心灵自囚、自我伤害的行为,任凭佈下天罗地网的防御体系也无济于事。中田弌大这孩子非常能够体会你的心情,所以才会精心安排这一切。」她的眼露出一股落寞。
「难道这张照片里的大男孩是中田弌大?」女僕lce在不知不觉中已梨花带雨,泪眼婆娑的她替我问出难以置信的问题。
照片中的大男孩此时彷彿睁大双眼环顾天狗酒吧内的一切。
「中田弌大是我和先生赴美前所收容照顾的孩子。他被这个体制认定是人格违常、行为偏差的问题少年,其实他聪明又体贴,只是体制没能给像他这样的问题少年一条正常道路。原本我们打算正式收养并一起去美国生活,却遭到他的婉拒。中田弌大只说有一天他要去骑骆驼。」秋子阿姨的情绪转趋平稳。
「那孩子在我们出发之前,做了一本小册子,里头是关于大联盟所有球场在不同月份与乾湿天气下对投手球种的影响,甚至附上球的位移模拟图,毕竟我先生是靠控球和变化球宰制场面,因此这本小册子非常实用。我们都很讶异问题少年中田弌大竟能做出这样的资讯分析。」
「千万不要在科罗拉多落磯山的高海拔主场投伸卡球与变速球。」
登机前他留下当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一到美国安顿妥当后立即与他联络,发现中田弌大自此消失无踪,不过每年总会收到没有署名的新年贺卡,发信地点十分特殊,除了日本之外还有智利、巴西、墨西哥、俄罗斯与德国等地。转眼十多年过去,再次见面就是半年前在这儿了。」
岁月真的如同秋子阿姨先生丢出的四缝线快速球一样快。
「真是造化弄人,原来漂亮小姐早在小时候便和中田有过一面之缘,方才的故事实在太感人,我要把它写入我的剧本之中。」坐在门边的长者擦乾眼泪后举起红酒杯致意说道。
「今井小姐,老先生以前是位知名编剧,后来因为爱妻先走一步,他在伤心欲绝之下,精状态开始变得有些恍惚不稳定。」lce悄悄对我说道。
「那么他常掛在嘴边的那些往事回忆?」
「谁知道是真是假?人生本就真真假假,只有能确切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最实在。」
「lce认为是什么呢?」
「性欲和金钱吧!」
我俩相视而笑,秋子阿姨看着没吃完的蛋包饭也跟着笑了出来。
天狗酒吧再度恢復往昔的秘与平静。
我告别秋子阿姨后,带着童年的我一起步出天狗酒吧。
先拨通电话告知大山特助赶紧来此处打理相关后续事宜,可是我暂时保留鬍渣男盗走唱片的插曲,一切都在中田弌大的精密布局之内,那张唱片想必是留给片山二郎的「礼物」,政客的恩怨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我毫不囉嗦地掛掉大山特助的电话后,佇立在无月之夜的街道上犹豫许久。
今天东京的夜空见不到月亮,但是我内心有温暖的月光。我再次打开手机,拨出一通连结现在与过往的电话。
「荻原老师吗?岸田议员方面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目前只剩下源田美彩子的问题,这件事请容我当面向您报告,接下来请专心准备演唱会事宜。然后你…」
「嗯?还有什么事吗?」
童年的我瞬间把手机给抢了过去:「爸爸,你唱的那首歌曲真难听!」
电话的另一端先是停顿几秒,随后发出许久未曾听过的笑声。
那道难听的笑声彷彿乘着春夜微风,迫不及待地吹送到母亲长眠的樱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