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紧了紧肩上的大氅,一股带着幽香且温暖的触感传入手心。
“女医还没睡,是生意太好高兴得睡不着吗?”李钦载掩饰了心事,露出熟悉的笑容。
金达妍哼了哼,道:“世上若无疾病,便是行医者最大的幸事,心怀悲悯,悬壶济世,方为慈悲。”
李钦载笑道:“不愧是医,不仅医术高绝,医德更隆。我倒是听过一句话,说‘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看来真正有名的大夫,都是心怀慈悲的。”
金达妍两眼一亮,喃喃念道:“‘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好诗句!正是我等医者想说的话。是李郡公所作么?”
李钦载摇头笑道:“一个名叫王梵志的诗人所作,隋朝末年的人物,如今大约还活着。”
金达妍点点头:“这句诗,我当请匠人刻匾,挂在我的医馆里,自省自警。”
顿了顿,金达妍清澈的眸子投向他,低声道:“李郡公心事萦怀,无法安睡?”
李钦载脸色沉了下来,沉默半晌,叹道:“我只是在想,一个人只求一人一家的安稳富贵,是否太过自私。”
“可是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大志向,他的本性就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强行把他拔得那么伟大,他怎么能适应这个角色?”
“官爵利禄加身,位置已经很高了,可是回过头一想,当初出发时的初心,不过就是婆娘孩子热炕头,守着祖产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就算不经意挣了几桩功劳,也只当它是自己危难时刻的保命符……”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已有了如此多的责任和羁绊,搞得现在不做几件伟大的事出来,就对不起天下黎民百姓似的……”
“我特么又没欠天下黎民百姓的,凭啥要我做这些?”
“那些勇敢的傻子,他们要作死就让他们去,我招谁惹谁了?为何看那些傻子孤身冲锋的样子,心里居然觉得自己卑劣怯懦,不如人家活得纯粹高尚……”
李钦载突然有些激动,一手指向漆黑的夜空,怒道:“特么的你们都是好人,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你们做好事静悄悄的不就好了?非要让我知道干啥?是想激起我的羞愧心理吗?啊呸!”
“老子只为自己活!只为婆娘孩子活!就这样!”
金达妍看着激动难抑的李钦载,秋水般的眼眸里翻涌着异彩和克制。
许久,待李钦载情绪稍微平复后,金达妍低声道:“李郡公……”
“干啥?”李钦载的语气很恶劣。
金达妍抿唇轻笑:“你是个好人。”
“我特么……”李钦载勃然大怒:“谁特么允许你给我发好人卡的?给我收回去!”
两人静静地坐在院子,一直坐到天亮。
其实没什么话题可聊,李钦载与金达妍的关系可以是医患关系,也可以是施恩与受恩的关系,但李钦载却一直觉得,除了这两种关系,他与她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天大亮之时,吴管家突然匆匆跑来,一脸老汗色紧张。
“五少郎,今早的朝会上,上官庭芝捅破天了!”
李钦载的表情毫不意外,平静地道:“继续说。”
吴管家擦了把汗,叹道:“今早太极殿朝会刚开始,上官庭芝便在金殿上递了奏疏,劾江南淮南两道官员权贵圈地侵田数万顷,致两道十万农户失地,沦为流民……”
“更要命的是,上官庭芝将圈占土地的官员和权贵名单一一例举出来了,首当其冲者,吴郡顾氏,会稽虞氏等江东八大世家望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