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个五年计划里,用人便是最要紧的事项之一。
姜沃明白媚娘的意思,是有些担忧这两位性情截然相反的宰相,产生一加一小于二的作用,尤其是今岁备灾赈灾事。
若是两位宰辅意见相左起来,下面的朝臣就会群龙无首,甚至会分出派系互相推诿公务,为怕上峰诘问而不敢拿主意做事。
哪怕两人都是为国的好心,但既然行事作风大相径庭,彼此还看不惯,就总得有一个主事的。
当日媚娘选中王玉,是放眼望去,宰辅里真没人能选了。但此时刘仁轨归朝,庶务经验上自远超王玉。
这两人谁主事,媚娘手里持一枚棋子,在往棋眼上落之前,略有犹豫。
“你对这两人更了解。”媚娘抬眼:“到现在,你的选择还是王玉?”
姜沃点头:“是。”
她在吏部许多年,朝中重臣的履历都能记得八九不离十,何况刘仁轨这种即将回京为宰辅之人,他的历年考功表姜沃都倒背如流了。
就背给媚娘听:“百济之战后,刘相为熊津都督。彼时辽东多年战乱,大唐拿下的百济国,英国公用了四个字来形容——”
“合境凋残。”
刘仁轨不只是能打仗,把辽东一片打的服服帖帖的。
他最‘硬核狠人’的一点是,不但能打,还能战后重建。
“刘相在百济,用了五年,修户籍、正道路、置官衙、劝农桑、修陂塘,安老孤无所养者……”
“刘相那些年,可谓是夜以继日焚膏继晷。用他自己奏疏上的话道便是:进思尽忠,有死无二,公家之利,知无不为。”[]
至今,百济境内虽不甚繁华,但已经能达到大唐‘中州’的各安其业标准。
当年若是把王玉放过去当熊津都督,这些事他确实干不了。甚至以他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可能在当时的百济都活不下来……
媚娘看着姜沃:她说了刘仁轨这些文武兼备之功,接下来,该是但是了。
果然,姜沃道:“但是,这些都是刘相自己亲力亲为主事的。”当然,也是当年百济无甚人才可用(起码没有合刘仁轨标准的人才),他就都自己上了。
刘仁轨就像那种各科都能考九十分以上的均衡勤奋型学霸。
媚娘听到这儿,就不用姜沃再细讲王玉了。
她已有定夺,落子于棋眼。
在姜沃心里,若还是以成绩来打比方,王玉全力而为,到底能考多少分她也不确定,反正这些年,他一直在六七十分徘徊,唯有一项是满分,那就是选人给他干活!
需求才是最大的生产力。
王玉的性格,决定了他必须会挑人用——他并不是闭着眼一味懒散。要知道他哪怕不干活,却也是要负责任的。但他这么多年,哪怕没有功劳,职责之内的事儿也从来没有犯过错!
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姜沃还实景模拟了一下共事场景。
她对媚娘笑道:“若是这两人议事,大概会是这样吧——”
“刘相问起对一事的处置,王相就会答道,别问我,去问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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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俭若是知道这一场对话,必然要道:姜侯算!
话说王玉终于到场后,裴行俭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以目光示意刘仁轨,求你,别急。
主要是也没啥理由可急,随着王玉进门,这都堂中的刻漏刚刚响起,说明王中书令到的很准时,并没迟到。
刘仁轨勉强压住的火,在讨论第一件事的时候就再次熊熊复燃起来。
第一件事正是刘仁轨根据过去治理百济的经验提出来的:“每逢天灾,必有黑心商户要囤货居,欲发国难之财。若不杀住此风,朝廷哪怕有常平仓放米,也是杯水车薪,终不能抑米价。”
他说到‘杀’住此风的时候,杀这个字,可不是形容词。
在场众人都感到了杀气腾腾,想来是毫不夸张的动词。
裴行俭刚要开口,就见刘仁轨根本不看他,直接盯着王玉问道:“王中书既然是总任官,可知昨日京中粮米铺中米价几何?昨日新入常平仓的五谷与救荒粮的数目又是多少……”直接四五个问题砸了过去。
说来,王玉来开会的时候还带着自己的杯子。
他很讲究,从来不用各衙门的公用杯盏。此时他与刘仁轨是分列左右两首位,听对面刘仁轨如此诘问,他也不急。
先示意大议会上随侍的宦官,给他杯中注入热水。
热水入杯,在场诸人都闻到了清淡却明显的药草气息。有比较懂行的,还能闻出来,这是冬日保养所用的饮方,苏子人参饮。
王玉开口道:“常平仓之米价等事,刘相可问户部尚书岑文倩,囤积居有违律法的商户查处事,可问大理寺卿狄仁杰并京兆府尹……”他声音不紧也不慢,把刘仁轨方才问的问题,归属何人挨个告诉他。
刘仁轨虽然须眉皆半白,但没有慈和之态,依旧虎目含威,好容易耐着性子听完,立刻追问道:“我只问你知不知道!”总揽备灾事的宰相,难道不清楚这些事?!
王玉淡然道:“昨日事,等他们今日各自回了,我不就知道了吗?”
还端起眼前苏子人参饮喝了一口,叹道:“刘相在急些什么?莫不是刚从东海回来水土不服有些上火?”
刘仁轨原本上不上火不知道,但此时是真的火噌就上来了。
当即拍案而起。
都堂中更是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