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第一个替姜沃说话的,竟然是不肯跟姜沃搭腔的孔颖达。
这位老人家耿直道:“相面能相吉凶祸福,难道还能相出谁有才来?况且就算是有才之人,今日是陛下现出题目,短时间内也未必能做出好诗来。如何就能未卜先知魁首呢?荆王此言是强人所难。”
可见孔老先生,虽也不喜女子做官,但还算个秉公直言的人。不肯让李元景借势压人。
再者,孔祭酒是个重文重名的人,在朝廷第一场十月诗会上,在各地才子跟前,荆王居然对太史局报此私怨,这举动岂不是把场面弄得很难看!
丢人自己去丢好不好,不要来丢朝廷的人。
然而李元景自负身份,哪里理会一个国子监祭酒。
只冷笑道:“你不必管——旁人不能,袁仙师这种‘仙人物’难道不能?只可惜他已是瞽目瞎子,既然自己眼瞎耳聋的成了废物,便让徒弟代劳吧!总不能师门上下都是缩头……”
“李元景。”这次是二凤皇帝开口,声音沉的骇人。
荆王李元景这几年在外面逍遥惯了,一时忘了在御前,见皇帝生恼,连忙回起身,翻作恭敬状:“陛下,臣弟是想着袁仙师一直不肯收徒,哪怕是咱们皇家子弟也不肯要,只说没有根缘。如今终于肯屈尊收徒,那弟子必是天纵才啊。”
姜沃被他阴阳怪气到了。
李元景步步紧逼:“况且臣弟又不要她算什么家国大事,不过是一场诗会的魁首——若是这都算不出来,岂不是无用?那又何必让她以女子身占着太史丞的要紧官位?难道天下再寻不出好男儿来了?”
孔颖达刚要继续说话,就听身后他带来的两个国子监学生开腔道:“荆王说的有理!”
孔祭酒险些没气死,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并且制止了其余学生再发言:他心里明白得很,这些学子此时起哄,不过是嫉妒姜太史丞以年少女子身做了官罢了。但在孔颖达看来,你们可以不满,但事儿不是这么办的。若是羡慕,就该去打磨文章,去自举,而不是借势落井下石。
回去就退学吧你们!国子监可不要这种人!
虽说孔祭酒心里已经给人安排了退学仪式,但明面上,这还是国子监的表态,搞得他这个国子监祭酒老脸通红,再不好发言拦阻荆王。
目光和压力都转移到姜沃身上——说来,袁天罡和李淳风非要收一个小姑娘做徒弟,绝大部分朝臣们也有怀疑来着。
主要是瞧这个架势,他们二位很有培养弟子将来做太史令,掌太史局的意思。
那这小姑娘可靠吗?
能行吗?
他们倒也想见识一二。
事已至此,连二凤皇帝开口阻止姜沃起卦,都不能了。他此番若是强压下去,旁人就会更加质疑姜沃做官这件事。
*
而此时,袁天罡终于开口了。他声音轻轻松松的,似乎这都不是事儿,只随口对徒弟道:“那你起一卦吧。”
姜沃起身应下:“是,师父。”
脑海中,响起了一个清脆而略有些慌张的声音,是小爱同学。她的声音甚至有点结巴:“姜老板,这,这也太不巧了。系统升级中,是打不开的。”
小爱同学急坏了:姜老板的系统,只要升级完毕,就能够为别人预测吉凶。参加诗会的不过二十来个才子,便是消耗二十多根筹子一一验过去也不算什么。这可是在御前极要紧的场合呢!
偏生系统就在升级的第二天,根本打不开!
小爱同学都快急哭了。
姜沃还有心情在脑海里安慰了一句:“别急,不用担心。”
这回她真的不需要系统。
方才这些才子们自报姓名的时候,在众多陌生的字眼里,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她取出了这些年未曾离过身的卦盘。
*
长孙无忌端着杯盏,看场中姜太史丞起卦,一时都忘了喝——
他之前听雉奴赞过这位姜太史丞天骨秀颖,气清粹。但方才他一进门,只觉得这是个容貌清美的小姑娘,顶多是比别人稳重些,未见异。
然而直到此时见到姜沃取出卦盘,当众起卦,长孙无忌细观她行止,忽然就想起了雉奴的评价。
确实如此,只看她起卦如流云清风,便觉气清粹,与众不同。
而她起卦过后,说出了一个名字。那语气淡然笃定,就仿佛她说的不是预测,而是必然的结局。
“卢照邻。”
*
姜沃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五轮沙漏正好漏尽。
很快,偏殿的小宦官捧了所有誊抄完的诗作过来。
自二凤皇帝起,五位裁判很快看完了诗文评出了魁首——看的比以往诗会都快,因为其中有一份,实在是太出色了。
五个人达成了共识,这必是头名,其才远超众人。
二凤皇帝兴致盎然拎起这份诗:“快去偏殿问问,这是谁的诗。”
小宦官来去匆匆,很快回来,恭敬禀告:“回陛下,那名才子名卢照邻。”
殿内一时静默无声。
竟真准了?!
还是二凤皇帝打破了一片宁静,他对袁天罡举了举杯:“袁仙师与淳风眼光果然不错,太史局后继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