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终于等来了一颗一颗掷地有声的雨点,远处的闷雷也在迫近。窗外来自大自然没有节奏的响动仿佛是一道屏障,隔出了只有石野、女人的一片天地。雨落渐急,雷声轰响,房间越发昏暗,石野和女人被放逐在这个世界的角落……
女人的头发顺着石野的后背掉落下来,发梢拂过他的肩膀,石野身体里的野兽四处乱撞,在暴雨中酣畅淋漓的助跑、发力、撞击、从头顶到脖子的动脉,从胸口到腹部,从两腿之间到大腿内侧。女人依旧安静的聆听着石野身体发出的巨大声响,轻轻地像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石野,帮帮你,好吗?”石野周身被雷电击中,轻吐一声,似乎水坝摇摇欲坠,顷刻决堤。他闭着眼睛,等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女人缓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像一朵翩跹的花瓣伏倒在石野面前……
女人在石野面前跪立起来,他张开眼睛,两个人望着对方,一言不发,昏暗的房间,屋外磅礴的雨声,雨里夹带的清风,女人盈盈的双眼温柔看向石野的心底,仿佛他的前世今生都被收纳进这双沉着而充满柔情的眼睛里。透明的纱帘在灯光的照射下浮了一层金,被风吹开,金就散了,落下,金又汇集在一起,女人面向窗口的侧脸也同样被金照耀,发丝根根分明,吹带起来,泛着光,纠缠在石野的面颊。石野捧起女人的脸,身体慢慢向她靠近,发丝将两人缠绕在一起,传递着彼此身体里的火与电,石野并不急切,轻缓而绅士的迫近女人的脸,仿佛预知此刻是值得细细回味的,便更加珍视和隆重。窗外雷声不绝于耳,石野的心跳被雷声淹没,变得更加果敢。在他和女人双唇即将触碰的一刻,女人将脸轻轻侧了过去,顺势滑到石野的耳边,轻飘飘的发出不容质疑的口令,游丝般的气息和轻柔的声音回荡在石野空灵的心头,身体不由自主地臣服于女人的指令。
“不要动,放松下来,都交给我。”女人边说边把石野的身体推向沙发的更深处,他看着女人缓慢而优雅的动作,像在欣赏一幅动人的油画,大脑既没有激烈而羞耻的画面,也没有对二人关系的思考,更没有对路明和那个陌生男人的烦恼,脑海里唯一的声音是夹带着雨声的女人的引导,唯一的画面是眼前半明半暗的的光影。这种感觉石野从没有过,身心完全滞空,像在云上、海中,呼吸自由,身体和大脑都不存在,只有作为男人胀大的坚挺的核心直直地矗立在他和女人之间。它像一棵吸食天地精华的根茎,贪婪而无所畏惧地收集更多养分、血液、作为男人的尊严,此时它比男人更像个男人。石野看着女人,大脑一片空白。女人用她柔软的嘴唇、湿润的舌头还有纤细的手指交替着给这棵硕大的根茎浇水、施肥、翻土,时轻时重,时缓时疾,似乎有意在和外边倾盆大雨较量,女人上下起伏的姿态忽明忽暗,一会儿是金的,一会儿又变得阴沉,金色是轻啄和不露痕迹的掠过,是舌尖的舞蹈,阴沉是包裹和深入腹地的跋涉,是舌根的阴谋。
石野完全沉醉于女人娴熟而专注的耕种,他舒服得把头向后仰去,枕在沙发上,喉咙里不明所以地释放出来自大地深处的叹息,他闭上眼睛,看见自己不断在变大,遮住了天空和太阳,女人在远处看着他笑,依旧沉静而温柔,女人向他走来,周身散发着光芒,没有太阳,她却自带着光芒,光滑的肩膀,柔美的笑容,修长的脖颈,都发着光,随着女人走近,越发刺眼,喉头因为强烈的刺激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女人走得太近了,面目模糊起来,形成了一团白茫茫的火球,火球并不灼热,却把四周照射得炽白明亮,石野仿佛置身在空荡荡的没有边界的房间,无处遁形。于是他呐喊,用力的呼吸,女人把手伸到他紧绷的手掌下,他像抓住了生命的根基,牢牢地死死地攥住,伴随着一声奋力的呐喊,石野眼前刺眼的光终于熄灭了……
石野站在喷头下,任水从脑顶浇筑下来,顺着他棱角清晰的脸,流到光滑健硕的胸背,最后汇集到脚下,朝着下水道的方向撒着欢儿奔去。浴室里雾气昭昭,石野沉醉在这片热腾腾的朦胧中,整个人都格外放松和惬意,仿佛刚刚经过一场战役的他,倾尽全力之后获得了新生的礼遇。在这段完全属于自己的休憩的时刻,石野大脑活跃起来,也变得格外清晰,她为什么只是帮我,而不是和我做爱呢?他忽然被这个问题干扰,感到有些困惑也有些心烦。女人带给她的体验与众不同,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无形之手,极致的快感只属于自己,没有和她产生关联,尽管只是单纯的享受也很美好,不过石野仍会遗憾和失落,性爱高潮的快感是真的,征服和野蛮的魅力却无法实现,更何况,石野对女人心有爱慕,虽然谈不上深刻,但他也希望带给女人同样的高光时刻。可是,女人拒绝了他,这也使他不无挫败。石野的思绪像浴室的蒸汽弥漫四散,他又想到了路明,他和路明在一起,无论翻山还是跨海,从最初的亲吻还是到最后精疲力竭的释放,都是彼此需要着交融在一起,那些酣畅淋漓的瞬间和画面都昭示着彼此给予和享受的变幻,难分你我之间似乎产生了高于性爱的体验,石野不愿意用崇高这个词,但他难以描述一种带有灵性的跳脱出身体体验的满足,他不知该如何定义,如同即便桃花源并未命名,但抵达过,便知道抵达过,并不会再忘记。石野被路明牵动,下边又胀了起来,他自知不可以再想下去,把水温调凉了一些,匆匆冲洗,擦干,穿好短裤和白色tshrt走出了浴室。
女人像一尊美妙的塑像依旧窝坐在沙发的角落,舒适安逸,只是手上端着茶杯,热气被韵黄的光打过,短暂而清透地掠过女人的脸庞,外边的雨已经变得淅淅沥沥,滴答滴答打在树叶上,密匝匝的让人安心。
“在想什么?”石野走进客厅,顶着半干的头发。清风混着草香,刚刚洗过澡的石野带来另一种淡淡的味道,随着风在屋子里盘旋,各个角落都有石野的味道,都是好闻的,清亮的,让人想要靠近的。
女人笑着看向石野,露出洁白的牙齿。“在想路明。在想你对她意味着什么,她为什么突然不联系你,她是怎样的女人……”女人的声音平缓,像在自言自语,似乎从认真的思考中还未回过来。
石野听着女人的问题,也若有所思,他似乎还没有想到过这些和路明有关的更深入的问题。女人拍了拍眼前的沙发招呼石野坐在她的身边。石野刚一坐下,女人便向他靠去,头枕在石野宽厚的肩膀上,放松而安逸,石野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让女人的倚靠更舒服一些。
女人会意莞尔一笑,轻巧且不易察觉,如同天上浮云轻轻变换身姿。“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什么关系?”女人不带任何语气的问石野,似乎并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话题的开端。
“朋友?似乎比朋友更进一步。但是……”石野不知道该如何说清洗澡时冒出来的困惑,他想问女人为什么不和他做爱,但话到嘴边,又感到很唐突冒犯。
“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女人接过石野的话。
“你身上带着香气,淡淡的,只有我能闻到。在你身边我感到自己很安静,像矗立在一片海上的灯塔,对这片海很熟悉,任它潮起潮落,翻滚嘶吼,都在眼里。守着这片海,就是我的命运,你知道命运吗?就是讲不通却又逃不掉,不合常理却令人心安的生活,你就是我守望的海。”
石野听着女人发自喉咙深处的声音,不带修饰的语调,没有抑扬顿挫的起伏,这是宁静内心的真实写照。
“我了解你,守望你,你需要我,爱护我。但我们并不相爱。两个人深刻的关系,是无法单纯用一种方式界定的,那些约定俗成的名字?朋友?爱人?情人?……“
女人笑着摇了摇头,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否定。
“除了法律给予的名字,人和人共同走过一段路,或长或短,都有它独特的边界和感受。如同不曾下潜过深海的人就不可知秘莫测的海底究竟有什么生物或景象。”
石野听着女人自顾自的言语,被带入深海一般也思索起来,轻轻点头。
“那些界定清晰的关系,那些归类和约束,无非是对如浩瀚宇宙般多变而深邃情感的欺骗,是自欺欺人。”
“是一种胆怯。”石野理解和认同女人,随着接了一句。
“你能明白我?”女人睁大眼睛抬起头望向石野,带着惊喜和感动。
“所以,关系的界定本就没有意义。只是一种自欺或者逃避的说法。在对彼此和自己负责任的情况下,内在感受本身就是关系的全部内涵。即便我们无法给它取一个名字。是这样吗?”石野把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对。在两个人交流的过程中,首先尊重自我的复杂的感受和身体的反应,是一种真诚的表现。”两个人你言我语间似乎找到了一种和谐的美感,如同在漆黑宁静的夜,捕捉到了银河、流星,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两个赤裸奔跑的人创造出了花草和牛羊,在生命体螺旋状的排序中形成了最健康的一对基因。
两个人忽然安静了下来。语言在空气中散落,重组,又飞散,再一次排列,跳着华尔兹的舞步,轻快优雅,石野刚刚的困惑与不安也随之消散,来自深海的抚慰和包容,宽阔的胸载着跳动规律的心,飞扬、飞扬……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或者什么都不说,平静自然,身体似乎不存在了,大脑将两个人推向一个更为丰满而性感的世界,那里遍地栽着达摩的智慧树,仿佛内心的幸福和喜悦不再依托任何欲望的实现。石野像回到襁褓一般感到温暖和安全,泪水莫名涌了上来,他仰头向后靠在沙发上,泪融在眼睛里,两汪清池映照着窗外油绿的树和变幻的浓云,他想起上次由内而外莫名的落泪也是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她和花朵跑在林芝的草地上,他的泪轻盈而纯净,落下来,心也跟着清明。女人总能把他带入一片异的境界,身体轻飘飘的,似乎伸手可触星辰,哪怕只是尘埃,也无所畏惧。他轻转头看向女人,满池的圣水从眼角静静滑落,无人察觉,悄悄散发着晶莹的光,女人的脸依旧柔和,但在石野心里,她精致却不再稚嫩的五官、眼角和额头淡淡的皱纹、偶露的白色发丝,若隐若现的颈纹……都变得恰到好处,甚至带着浓郁的奶香,他迷恋它们,说不清是否是这些岁月的痕迹给了女人独特的如海一般沉静的磁场,还是女人成熟而睿智恬淡的魅力让岁月的痕迹变得熠熠闪亮。
女人顺着石野的目光回看过去,两双清亮的眼睛相触,一个似少年像孩童,一个如夜空像宇宙,不带杂质地凝望着彼此。
“打给路明,或许她正需要你。”女人言语中带着诚挚。
“打给她?我该说什么呢?”石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如果你想她,就告诉她,不必牵强寻找话题。”女人笑了笑,鼓励石野。
石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放松和安静下来的石野忽的想起最初和女人在电话里谈到的给花朵补习的事,面露歉意。“我真的感到抱歉,不能帮助花朵。”
“你不必抱歉,是我没有在最初把问题说清楚,请原谅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在六年之后突然联系你时说我遇到的困惑。”女人谈到这个话题,身体向上挺了挺,似乎有些紧张,也有些难见得不知所措。
石野拉过女人的手,仿佛捕捉到了她的不安,想给她一些支持。
“我和花朵爸爸离婚以后,花朵和我的关系,有些变化,不太好……”女人轻皱着眉,一边思考该如何组织语言,一边暗露伤感。石野静静的听着,他不想打断女人,他怕一旦插话,女人可能随时失去表达出来的勇气。
“我有些困惑,不断调整自己和花朵的关系,但似乎没有什么成效,她的心关上了,对我,也对她的朋友们。每天很沉郁,我找不到我的女儿了……”女人说到此处略有哽咽,眼睛里闪出惊惶失措的泪光。这让石野心一揪,那个如深海般宽广沉静的女人,此时却又变得如此脆弱。
“六年前西藏同游,刚刚十二岁的小花朵就很喜欢你,前段时间她无意向我提起你,谈起来的时候眉飞色舞,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可爱单纯的花朵,你知道我当时多激动吗,似乎我找到通向花朵内心的大门。所以很唐突地就给你打了电话……”女人平静了许多,眼睛里流露出深沉的母爱。
石野听着女人无助的倾诉,心像在茫茫的大海上找到了航向,他想停靠在女人的岸边,把她和女儿带离孤岛。
“我可以为你和花朵做什么?”石野郑重地看着女人,这种真切的被需要的时刻,在我们的一生中能出现多少次呢?那些猜度和模棱两可的互动中,尝试着将爱幻化成言语和行动的过程中,往往会因为细腻而不可捉摸的复杂心思,将作为人本身最脆弱之处和最闪亮时刻隐蔽起来,像两个没头没脑捉迷藏的孩子,试探、追逐、愤怒、伤害、离开……此刻这样直言不讳真诚索求,显得格外高贵和动人。
“有机会陪陪她,和她说说话,她很久没见过她爸爸,也很少和我说话了。”女人一筹莫展,温柔的脸庞格外动人,像一块阳光下盈盈发光的冰块儿,既沉静冷峻又脆弱易感。
“好的,我打给花朵?”石野试探着问女人。
“我把你的电话给她吧,如果她想打给你的话。就……给你添麻烦了!”女人郑重的眼里带着谢意和感动,像一只柔软的小兔子找到了自己的洞穴。
石野送走女人,轻声念叨,反复思索着她的名字,夏岚,“未夜青岚入,先秋白露团。”早秋山中的雾气,深不可测,朦胧暧昧……
一时间,石野变成了有所期待的人,他时常还会想起路明,决心等待路明给他打来电话,他没有想过,如果路明永远不会打来将会怎样,作为男人的直觉,他知道和路明没有结束,甚至或许还会有更深入的交缠。同时,等待花朵的电话也成了每天值得期待的事情,这对于石野来说都是新鲜的变化,曾经的自己很少会安心的等待,他像一只敏锐的猎豹,瞅准目标,伏身思索,起身行动,从不允许让猎物从自己的眼前跑掉,也从不将自己置身于被动的等待中,他喜欢掌控局面和节奏。但人的变化就是如此捉摸不定,如流水随河道走势时起时落,时急时缓,无法预判,直到百川入海,总也在前行。如今处于等待中的石野,平静且愉悦,似乎既包得住自我生活的平淡无,也容得下别人选择的摇摆不定,这是一种将自我与他人、这一事与那一事分而治之的成熟,将自己坚守的信念与他人不可插手的情绪,智慧而平静的分割,尊重边界与无能,成全了真实的自由与洒脱。
石野回到了规律、阳光、饱满、闲适的生活节奏中,睡个好觉,晨起跑步、健康早午餐、写写字、看看书,在咖啡馆里漫无目的地看看行人……那些无用之事,是石野当下生活重中之重,如同诗歌飘在空中,有些人视而不见,有些人当做生命。同时,当等待不再成为心魔,它便成为了一个人的礼物,随它来随它去,来了,就是个惊喜。石野对眼下无所约束和牵挂的内在状态十分满足,他不禁在笔记本里写下:
“正在经历人生真空阶段,没有空气的内在,为一切可能性提供了温室吧。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