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柔枝握住他温暖削瘦的手掌,“无论陛下如何安排,臣妾自当听从。”
望着年轻的妻子,陛下无声摇头:
“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卿柔枝微微一怔。
“太子是你长姐唯一的儿子。老九性情暴虐,如他继位,只怕太子的性命不保……”
“朕要你,做一件事。”
“皇后,接旨。”
卿柔枝垂下眼帘,缓缓退后半步,双膝一弯,跪于地面。
看着陛下侧过身去,拉开榻边的一个暗格,取出一物,置于掌心递来。
那是,虎符!
***
今年比往年严寒许多,天上又开始一片一片地落雪。寒风一阵阵朝身上袭来,卿柔枝却感觉不到冷,只因一颗心,比这冰天雪地还要严寒。
陛下的声音犹在耳畔,“蕴儿,他会回来的。”
“这个位子,是朕留给蕴儿的。只有他做了皇帝,天下百姓才有期盼,卿家才能保全。你,也才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朕去之后,会下一道旨意,令你去往感业寺修行。这虎符,你交给一个叫做裘雪霁的高僧,他会带你见到太子。”
……
卿柔枝回,看着仍然立在台阶之上的褚妄,她缓缓上前,咬唇,“殿下即将夙愿得偿,何必身染杀父弑君之罪?就不能放下,对你父皇的恨么?”
“恨?”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不。”
“我并不恨他,反而,我要感谢他。”
“是他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男人洁白修长的双手笼在袖中,一双凤目微抬,视线向着远处延伸,有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高雅和旷远的气韵。
仿佛置身于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更广阔更坚牢的世界。
“顺应天命,天必佑之。逆天而为,便是自取灭亡?这些,通通都是虚言!”
“天要亡我,我便杀天。”
天要亡我,我便杀天……
他要将世人奉为圭臬的东西,全都狠狠地踩在脚下。他要凌驾于他的父皇,凌驾于这延续了千年的皇权和父权之上!
这样的褚妄,怎能不将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他的父亲视为眼中钉?
褚妄忽道:“虎符在哪?”
卿柔枝心头剧震,不明白他怎么看出来的:
“我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她侧过身,不敢直面他充满压迫感的眸光,“殿下就算气恼柔枝不肯协助殿下,也不必安插这样的罪名。后宫不得干政,这可是先帝立下的规矩。”
褚妄却不以为然。
“娘娘之前还对本王百般殷勤,这才见了陛下没一会儿,就对本王苦苦相劝。怎能不令本王生疑?”
“会有如此转变,便是你自认手中,有了保命的筹码。”男人抬起手掌,似有天光从他修长白皙的指间泄出,如同雕琢品般完美,“除了父皇从指缝间,漏出一些饵食给您,本王,不作他想。”
卿柔枝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敏锐,心跳如擂鼓中,她轻声道:
“殿下就没想过,柔枝只是看不过去。我身为陛下的妻子,会有不忍,不是应该的么。”
褚妄微微一笑,“娘娘是天生的戏子。儿臣谨慎惯了,不得不防。”
处于权力中心的人,怎么可能对权力毫无感知?
表面装得再柔软无刺,也掩盖不住从腐肉毒血中生长出来的事实。
不过是他那擅于弄权的父亲施舍出的点滴,就让她冲他,亮出了锋利的牙。
他黑眸浮起浅淡的兴味。
卿柔枝也心知肚明,诚然如他所说,她这个皇后,除了一个陛下之妻的名分,与后宫那些莺莺燕燕,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但是,她能够站在陛下的身边,时刻看着陛下,模仿揣摩于陛下。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她与褚妄唯一的一点相似,就是从骨子里,缺少了一分对至高皇权的敬畏。
大越的帝王,是威严的上官,同时也是一名出色的老师。
她从陛下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便是,断情。
而危险,恰恰在于此处。
他对她的了解是致命的,上位与下位的调转,造成了心境的迥异……
他终究,不是当初那个坤宁宫中,可以被她一句话说动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