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黛眨了眨眼,起身朝李妩走去,又俯下身,在她耳侧喁喁低语。
午后暖阳映照着太液池,水波滟滟。朱栏白石,绿树清溪,湖心亭内,君臣相对而坐,手执棋子,战况正酣。
良久,谢伯缙落下一枚黑子,掀眸看向对座丰俊朗却难掩心事的帝王:“陛下,您输了。”
裴青玄恍,定睛再看那盘棋局,薄唇轻扯:“还是与恒之下棋有意思,不会让着朕。”
“陛下心思不在棋上,再让也无用。”粗糙的长指将棋盘上的黑子一枚枚拾起,谢伯缙面无波澜:“陛下可要再下?”
“不了。”
裴青玄将棋子放下,侧眸往永乐宫的方向看了眼,静了两息,终究没忍住,拧眉看向谢伯缙:“贵妃与你夫人会说些什么?”
谢伯缙眉梢抬起,诧异看一眼对座之人,语调淡淡:“臣不知。”
稍顿,又道:“大抵会聊长安城里的新鲜事,或是北庭的情况,再不然就是孩子。”
裴青玄不语,不知为何,他这心里总觉不安。
沉默地拾起白玉棋子,对座之人忽然开口:“不过上回,臣的夫人从宫里回来,与臣提了一事。”
裴青玄漫不经心:“何事?”
“陛下应当知晓,臣的夫人略通医术。”
“这个朕自然知道。”
说起这,倒牵扯一桩旧事,当年叛王气急败坏要领兵逼宫,便是因着叛王意图侮辱沈云黛,却被沈云黛反击,扎了一处要害大穴,从此成了个不能人事的废人。
后来沈云黛将此事与裴青玄说了,裴青玄借题发挥,将叛王不举之事传遍朝野,激怒叛王剑走偏锋。
“论起功劳,你家妹妹不比你差。”裴青玄与谢伯缙玩笑。
谢伯缙没笑,抿唇肃穆:“她与臣道,观贵妃气色,乃是短寿早逝之相。”
裴青玄嘴角笑意瞬间僵凝。
凉亭内伺候的一干宫人也都噤若寒蝉,齐刷刷地将脑袋埋低。刘进忠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直言不讳的肃王爷,心下暗道,知道您与陛下是生死之交,可有些话也不能说的这般直白啊!
谁不知贵妃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这话不是直接拿刀捅陛下的心吗?
亭中气氛僵冷了许久,裴青玄才沉着面色,看向谢伯缙:“恒之慎言。”
谢伯缙道:“好。”
而后低下头,继续捡棋子,好似方才并未说什么。
然话已出口,听者有意,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慌。
忍了半晌,裴青玄终是没忍住,冷声屏退一干宫人,待到左右静谧,他撂下棋子,凝眸看向好友:“你妹妹当真这样说的?”
棋子落在玉质棋盘,叮咚作响。
谢伯缙掀眸:“陛下要听真话?”
“……嗯。”
“云黛的确是那样说的。”谢伯缙回望皇帝:“陛下与贵妃日日相见,应当清楚我妹妹说的是真是假。”
“御医说,她只需静心调养……”
“陛下信么?”谢伯缙脸色愈肃:“或者说,陛下的确想看贵妃早逝,好报复她当年琵琶别抱之恨。”
这话实不客气,裴青玄周身气场瞬间森冷,咬牙道:“谢恒之。”
谢伯缙起身拱手:“臣失言,陛下恕罪。”
他认罪这样快,倒叫裴青玄无奈,深深缓了两口气,才烦闷地偏过脸:“行了,别在朕面前来这套,坐下。”
“谢陛下。”
谢伯缙掀袍,重新落座,再看皇帝眉眼间的沉郁,不由叹道:“臣虽比陛下晚了许久才知晓情爱,却知真正爱重一人,是想叫她开怀,愿她平安。陛下可还记得,你当年刚到北庭时,每每与臣提起贵妃,满是笑意,还说看她掉一滴眼泪,你能心疼一宿。如今她成了这样,你已不再心疼了么?”
“如何不心疼。”
裴青玄辩驳,浓眉紧拧:“你当朕痛快?一日日看她消瘦枯槁、郁郁寡言……”
“心病还须心药医,陛下可知贵妃的心结?”
“朕……”长指捏紧玉扳指,那几个字太难说出口。
“看来是知道。”
谢伯缙坐姿笔挺:“当年臣为情所困时,陛下曾送臣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如今臣也送陛下一句,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彩云易散琉璃脆……
想到那琉璃般剔透的人儿,裴青玄心下如灌铅水,沉冷不已。
良久,两指捏了捏眉心,他哑声道:“容朕再想想。”
“他定会迟疑。”
永乐宫内,李妩语气笃定:“劝说若是有用,当年太后劝他,他就听进去了。终归是最后一次尝试了,便放手一搏,下剂猛药,将他逼到绝处。至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难逃一死,便听天命了。”
“可是……”沈云黛迟疑:“银针封脉,会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