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口说笑,却是误打误撞戳到李妩的心事。
若她真与楚明诚和离,可不就是要娘家的马车上门去接。
将长嫂与侄儿们送出玉照堂后,李妩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倚在廊庑柱子下,盯着那一整面枯瘠的蔷薇花藤出。
七日。
七日之后就得给他答案。
他嘴上说得好听,给她选择,可她有什么可选的,若不和离,难道真拖着楚家满门去死?
她虽与赵氏有过节,但婆媳不和是内宅琐事,与整个楚国公府的兴衰荣辱相比,不值一提——何况李府危难落魄之际,全靠楚国公府的关系才得以好转,这份实实在在的恩情,他们李家没齿难忘。
和、离。
李妩嘴唇轻动,无声在舌尖念着这两个字,心下无比沉重。
两个时辰前,她还读着楚明诚那封盛满相思与爱意的书信,他盼着早日回来与她相聚,她也这般盼着。
可现在,她袖中静静躺着一份拟好的和离书,而她思忖着他从平阳归来后,她该如何提出和离。
她怎么开得了口?
楚明诚又如何会同意?
夫妻三年,鸳鸯交颈,琴瑟和鸣,这般感情,这般姻缘,哪是考虑七日,说拆就能拆,说断就能断的?
李妩心乱如麻,一丝苦涩在心底蔓延开来,又化作凄冷绵密的秋雨般,淅淅沥沥落个不停,她的心被淋得湿透,萧瑟寒意一点点刺进肌肤骨髓,胸口快要被那苦涩的冷雨淹没、冲毁,就连眼角也不禁染上朦胧湿意。
那个人若是要报复她,那他做到了。
这份生离的苦痛,三年前她因他受过一遍,如今又要因他受上一遍。
日落西斜的晚风轻扬起她耳侧的碎发,李妩隔着衣袖捻着那本和离书,闭了闭眼。
也罢,她叫他尝了三年爱人背叛之苦,今时今日,这份与郎婿分离之痛,她受着便是——和离之后,她再不欠他。
至于楚明诚……
一想到他那张诚挚热忱的脸,李妩鼻尖泛酸,夫妻三年,就当做是一场安稳祥和的梦吧。
日后让父兄官场上多多照应着他,他也能按照赵氏的心意,娶位孝顺听话的新夫人,生儿育女,再不用再夹在她与赵氏之间左右为难。
不知不觉,远方天空铺满红霞,金红色落日笼罩安静清幽的小院。
崔氏派了丫鬟来请,说是父兄已经回来,一齐去花厅用晚饭。
李妩打了盆热水洗了脸,为着叫气色好些,略略施了层薄粉,颊边与樱唇都点了胭脂,她本就生得白,浅抹些颜色就娇美得桃羞李让。她又未曾生养,仍是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的轻盈体态,温婉的栀子色裙衫将她衬得如初夏枝头的栀子花般清冷灵秀。
后院伺候的婆子见着她,都忍不住感叹:“小娘子真是半点没变,方才您远远走来,老奴恍惚以为回到您尚未出阁的时候。”
李妩淡淡笑了笑:“若真能回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那她一定提醒许皇后小心丽妃的陷害,提醒太子忍辱负重,莫要失了陛下的欢心。
若是太子没失势,李家也不会落败,长嫂肚子里的孩子能保住,母亲也不至于缠绵病榻,早早撒手人寰,自己更不用与太子分离,待到及笄就能顺利嫁给他,永结同心。
哪至于到现下这般,宛如仇敌,互相折磨——
可惜,世上之事从无如果。
稍定心,李妩将这些愁绪统统敛起,换做一副轻松笑颜,提步走进饭厅:“父亲,大哥大嫂,二哥……”
一袭苍松色儒士长袍的李太傅坐在首座,望着归家的小女儿,方才还肃穆的脸庞柔和不少:“回来了,入座吧。”
长兄李砚书坐在左边次座,朝妹妹略一颔首,语气和煦:“今日厨房做了好几道你爱吃的菜,你嫂子说得不错,病了一场的确清瘦了,这些日子在家可得多吃些。”
“阿妩,坐我这边!”二郎李成远亲亲热热招呼妹妹:“知道你回来,我还特地买了西市胡姬酒肆的葡萄美酒,今夜我们一起小酌两杯。”
“姑姑来这!”寿哥儿和安姐儿也纷纷朝李妩挥手,你争我抢地喊起来:“姑姑跟我坐!”
最后李妩坐在了安姐儿和寿哥儿中间,两个小团子都很满意,李成远则撇了撇唇:“小时候你和我可最亲的。”
若是几年前,李妩听到这话,大抵会驳一句:“才不是,我明明与太子哥哥最亲呢。”
可现下,她只朝自家二哥笑了笑:“待五月里郡主过了门,哥哥抓紧与她生个小娃娃,明年我就能挨着新的小侄子坐了。”
一提到嘉宁郡主,李成远霎时变成了羞答答小姑娘,耳根都染了红:“你乱说什么呢……还早、还早。”
“快了快了。”崔氏也笑着附和。
见嫂子和妹妹都打趣自己,李成远既羞赧,心里又止不住为嘉宁要嫁给自己的事乐了起来,一顿饭下来,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李妩坐在俩孩子之间,时不时给他们夹着菜。
上座的李太傅瞧着小女儿照顾孩子们的温柔眉眼,不禁想起逝去的老妻,心下惆怅时,想到女儿女婿至今还未有子嗣,顿时愈发忧愁。
心底暗叹一声,他端起香醇葡萄酒饮了一杯,而后语气和蔼与女儿道:“彦之此番去平阳,预计何时回来?”
李妩目光闪了闪,搁下筷子,轻声答道:“今日已是离京第五日,再过六七日差不多就回来了。”
“六七日啊。”李太傅颔首:“也不算太久。”
“我还以为阿妩能住半个月呢。”李成远略显遗憾,不过很快又振奋起来:“过两日庆国公府办春日宴,嘉宁会去,妹妹也与我一道去吧。”
李妩怔了怔,而后婉拒:“不了,春日困顿,哪都不想去,我就想在家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