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落十三递了信来,让他回书铺。
哒哒马蹄声响在长街上,远远地就能看到书铺门口站了一道身影,正翘首企盼。
一下马容衍便将手上的氅衣给宁长风披了上去,待触到他被露水浸湿的衣衫时不由皱了皱眉:“快进去。”
说罢扶着他肩往后头走。
书铺的格局都是一样的,前店后院,宁长风闭着眼睛都熟。
容衍临时收拾出一间用作卧房,他将宁长风推了进去,屋内炭火暖融,热腾腾的姜汤一直煨在红泥炉上,他倒出一碗递给宁长风,催促他喝了。
宁长风也不矫情,一碗姜汤下肚,整个人都觉得暖和不少。
容衍用力搓了搓他还冰凉的手,又蹲下.身去脱他的鞋袜,将他的脚捧在怀里焐热。
宁长风被按坐在床头,低头就能看到容衍单膝跪地,不仅替他捂脚,手还没闲着,力度适中地揉捏着他因赶路而酸痛的小腿。
认真而专注。
前后两世加起来,只有容衍会这么待他。
宁长风盯着他的发顶看了半晌,被捂在暖热胸口的脚突然轻轻踢了踢,故意道:“两天没洗了,有味。”
容衍却将他的脚捂得更紧了:“别乱动,当心走了热气。”
语气与在鹿鸣山给他擦脚时一模一样。
只是那时容衍是个双膝被废,不得不寄人篱下的病秧子,如今他把持朝政,权势滔天,文武百官无不为之侧目,却仍然愿意为他屈身,做这些本可由下人代劳之事。
他们也许都在被世事裹挟着改变,但有些东西从未变过,甚至在洪流的冲刷下更刻骨铭心。
宁长风心口泛起微微热意,他盯着容衍垂下眼眸时纤长的眼睫看了半晌,突然道:“崽子没闹腾,我有注意。”
正在他腿上揉捏的手先是一停,接着容衍低低“嗯”了一声,拿过袜套替他穿上。
宁长风挑眉,视线追逐着站起身的他问:“‘嗯’是何意?”
烛火映亮容衍的脸,也映出他微微翘起的唇角,微黄的光照在他舒展的眉眼间,晕出一团柔和的雾。
宁长风突然一怔,看得呆了。
一炷香后。
后院的客厢房内,张生华睡得正香呢被人硬生生从床上刨起,拉着他一路飞也似的往外奔。
“药箱,我的药箱!”
十三便转身一手拎起药箱,穿过回廊一路将他推到宁长风面前,随即生怕屋里人后悔似的转身将门一关,守在了门口。
宁长风坐在桌前,容衍则站在他身边,看向他的眼意外的温和。
张生华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看到宁长风顿了顿,最终还是主动朝他伸出手,语气仍有些别扭:“夜深叨扰,帮我——诊诊脉。”
片刻后,张生华收回脉枕,觑着宁长风的脸色,斟酌道:“身体无大碍,那个,那个……”
他吞吞吐吐,含糊地将“孩子”两个字带了过去,只说都挺好。
前几日宁长风可是看到他和师父都会脸色不好,怎么运了一趟红薯回来,就同意让他诊脉了?
他来时迷迷糊糊,走时稀里糊涂,再躺回床上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生生想了一夜,第二日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待张生华走后,宁长风在椅子上坐了一会,这才解开外衣往床上去。
才躺下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容衍温热而急促的呼吸打在他侧颈的肌肤上,宁长风翻身回抱了他,黑暗中凭着感觉蹭了蹭他的脸。
两人之间默然无言,却比任何时候都心意相通。
良久,宁长风重重吐出一口气,推了推容衍,低声道:“你该回去了。”
第7章
朝中虽大局已定,然景泰蓝到底年幼,须得有人在旁主持大局。
容衍来的这几日,不仅要坐镇中枢,安排守城事宜,京中的传书更是雪花似的飞来,大小诸事都要他过问,宁长风不在的时间,容衍就没有挨过床。
这些都是在城门口时听十三嘀咕的。
容衍抱着他没有动,环过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显然不想走。
朝中缺人,青川城又何尝不缺?
赵阳胆小如鼠不堪大用,守备李慎知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其余将领更不必说,対宁长风身份有微词的大有人在,只是碍于他手中权势不敢表露。
若是他现下就离开,以长风的性格,恐怕又要将守卫全城的责任尽数扛在自己肩上……
他怎忍心。
只是长风做的决定鲜少更改,容衍心中再不舍,也只得轻轻“嗯”一声,算作答应了。
夜深人静,他们相拥而眠。
天刚蒙蒙亮时,容衍穿衣下床,转身替还在熟睡的宁长风掖紧被窝,静静注视了他一会,这才转过屏风来到桌案前,写下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