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轻巧,宁长风却觉得方才喝下去的酒尽数泛了起来,在胸腔内翻腾不已,一颗心被酒气浸熬着,搅得他头脑发晕。
于是,他抓住対方的衣袖,问出了在心里盘桓了千百遍的问题。
他问:“一生之耻……包括与我成亲吗?”
容衍偏头看他,低笑声中带着些异的语调:“我这一生最不堪的模样都在你面前,你不会以为我还会爱上你吧?”
“你管那叫不堪?”
“否则?取悦你、欢娱你的游戏?”
空气静了一静,容衍讥讽的唇角一寸一寸拉平,就在他想震碎衣袖离开时,宁长风突然抬头笃定地看向他:“我认为那叫相互扶持,共担风雨。”
容衍藏在宽大袖摆里的手指蜷紧了,就在他想要用更刻薄的话语反击回去时,拽着他袖子的手松开了,宁长风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到外间的曲廊上,背対他靠立在墙边,只听到他强作镇定的声音传来。
“你没想明白,我不跟你谈。”
容衍经质地扯了扯唇角,最终什么都没说,掀帘进了里间。
几息后,里头传来“咚”一声重响,似乎有人在里面摔倒了,宁长风眉梢跟着一跳,强行被他压了下去。
刚提上裤子的景泰蓝被这声重响吓得一激灵,将恭房的门打开一条缝,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只见更衣间的墙角蜷缩着一道红色的身影,他似乎在遭受极为痛苦的折磨,浑身抖如筛糠,下唇被他咬出了血,又被舔去,一并舔去的还有其上的胭脂,露出苍白憔悴的底色。
景泰蓝目光在他银白色的面具上扫了好几遍,最终鼓起勇气小跑过去,捡起地上掉落的药瓶递给他。
方才在酒席上容衍就预感到长生蛊要发作,这才急忙往更衣间赶,不成想在廊上碰到了宁长风……差点在他面前露了馅。
心脏肺腑似被捅进一把利刃在里面翻搅,长生蛊带来的药物作用使他眼前发黑模糊,以致身边走近了人才发觉。
“你的药掉了。”
小巧精致的玉瓶递到他眼皮底下,一并出现的是一只属于孩子的手,手指肥肥短短,食指紧张地抠着药瓶上的纹路。
景泰蓝很害怕,递出去的手有点发抖,却没有往回收。
他偶然窥见过几次容衍被先帝折磨的样子,用药物控制他,用刑罚驯化他,用言语刺激他……那时景泰蓝还很懵懂,只要看过一眼便要做好几夜的噩梦,渐渐地演化到只要看到这身红衣服就会心肝打颤的地步。
放在两年前,他绝対不会相信自己敢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站在容衍面前。
容衍抬起脸,模糊的视线聚焦了一瞬,下一秒杀招已到了眼前。
“是我!”景泰蓝慌忙低声喊道。
凌厉的劲风停留在他细嫩的脖颈上,容衍望着眼前这张黝黑朴实的娃娃脸,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眼角弯了弯,随后从他手里接过药瓶,握住,震为齑粉。
景泰蓝眼珠蓦地睁大,悄咪咪退了半步,预备苗头不対就张嘴呼救。
怎知更让他目瞪口呆的事在后头。
容衍强撑着站起来,摇晃着走到洗手的水桶前,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将手浸到了水里。
血线瞬间将桶里的水染红了。
“阿父!”
智恢复些许清明的容衍勾唇笑了笑,转头道:“方才叫我什么?”
景泰蓝捂住嘴巴死命摇头,拒绝承认刚刚情急之下叫出的称呼,大眼睛里却慢慢蓄起了眼泪。
外面曲廊上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宁长风的声音:“小崽子你好了没?”
景泰蓝眼睛一亮,刚要出声就见容衍完好的那只手食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别告诉他。”他无声说道。
宁长风已经走到更衣间门口,掀帘。
“阿爹!”景泰蓝急中生智,转身扑过去抱住宁长风的大腿,将他拦在了门外。
宁长风松了口气,将他抱起来:“待了那么久,便秘了么?”
景泰蓝含着眼泪点点头:“嗯呢。”
宁长风:“眼睛怎么红了?”
景泰蓝做虚脱状:“拉不出来,憋的。”
宁长风扫了一眼空荡无人的更衣间,鼻端萦绕的淡淡血腥味让他心绪复杂地抱着景泰蓝出来了。
爷俩穿过曲折优雅的回廊,正准备下楼,就听得右手边的雅间门突然打开,从里头被推搡出一人,伴随着叱骂:“去去去,惹了容大人不喜还想入宫谋职,门都没有!”
那人还伸着脖子往里张望,一时没顾上后边,宁长风托住他后背一转,借势卸了力道,也避免了这人摔下栏杆。
景泰蓝眼尖,一眼就瞧见了这人满脸的络腮胡,脱口而出:“陈叔!”
陈璟站稳后,见到是宁长风,面露窘然道:“多谢宁兄搭手。”
宁长风透过雅间还未合上的门扫了一眼,只见七八名穿着常服的官员坐在里边喝酒划拳,其中一人约莫五十多岁,瘦长脸,五官和赵阳有七八分相似。
眼见推他出来的人就要关门,陈璟顾不得和他叙旧,一把将门堵住,从怀里摸出两枚金锭放到他们手里:“大人行行好,不谋差事也成,烦请让我把珊瑚树带走,我给大人们每人再孝敬一支玉如意。”
那关门的官员掂了掂手里的金子,看向坐在主位的赵怀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