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庭不说话,索性合上眼皮。
邵明姮颇为着急,转到他面前,“麻烦顾大人仔细想想,我的扇子在哪?若能找到,我必深谢。”
“怎么个谢法?”
邵明姮被他猝不及防的回问愣住,思忖了许久没有答复。
倒是顾云庭,率先没了耐心,起身走到屋内,将那扇袋取来放在花墙上。
邵明姮忙去打开,查看,发现扇骨有一点变色,像是被火烧过,她不由地皱起眉头,用手去抚摸,擦拭,但擦不掉,黑乎乎的一小块,像是丑陋的疤痕。
顾云庭心虚的闭上眼,又将书卷盖在脸上。
许久,脚步声远去。
他拉下书卷,眼睛扫过去,看见她抱着扇袋,走到另一侧的廊庑下,靠着扶栏坐定。
夜里,署衙外面不时传出哭声,明亮的火光在空墙上投出诡异的影子。
从院里向外看,仿佛有一张血盆大口。
邵明姮看了会儿,随顾云庭一并出门,署衙旁边有一排柿子树,这个时节的叶子又绿又硬,几乎隔几步便有人蹲在地上,烧着纸,可怜的哭嚎。
有人拿了铲子,挖坑后从身上取下物件放到土里,随后埋上土。
县丞在后面解释,道是本地习俗,活着的人为了下辈子还和自己的亲人投胎到一家,便将写有两人名字和生辰的纸塞进香囊内,埋在柿子树下,寓意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顾云庭瞟了眼,低斥:“愚蠢至极,不可信也。”
余光扫到邵明姮怔愣的表情,他心里莫名堵了下,暗道宋昂果真阴魂不散。
....
半夜做了个梦,梦见宋昂提着一把剑朝自己走来,他只见过宋昂一次,还是从沼泽地里挖出来的尸体,然而他就是记得深刻,脸型,身材,眼睛鼻梁嘴唇,以至于梦里的宋昂浑身裹着淤泥,眼冰冷。
顾云庭站起来,没有恐惧,只是很兴奋,能直面宋昂与之对峙,他问宋昂,既然死了,为何还要回来,既然死了,就该早早再去投胎。
宋昂举起剑,剑刃抵在他喉咙,冰冷尖锐,他却不怕,不屑的笑着,让薄刃割开自己的皮肤,渗出血来。
顾云庭甚至同他示威,告诉他终有一日会取代宋昂,彻底占据邵小娘子的心。
自始至终,宋昂都没有说一句话,剑刃的触感真实到令他疼痛。
他一步步往前,几乎要看清宋昂瞳仁里的自己。
忽然后背猛地一疼,一柄匕首穿胸而过,从肩胛骨径直插进肉里,然后捅出衣料。
他艰难回头,看清邵小娘子愤怒的脸,她张牙舞爪,拔出匕首又是狠狠一扎。
“为什么?”
他喊出来,然后醒了。
屋内灯烛暗淡,床上静悄悄的,没有呼吸声。
他起来,走过去掀开帘子,被褥已经铺开,枕头上还有一条巾帕,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他又踱步床前,挑开缝隙看去。
院里唯一的一颗柿子树,下面有个人蹲在那儿,拿了根木棍类的东西,一点点戳土,然后刨出小坑,弯腰往外扒了扒土,将腰上的香囊解下,谨慎虔诚地放进去,复又埋土,用手将地面抚平。
她做的认真专注,站起来时,又仰头对上树枝双手合十。
隔着这样远,顾云庭根本听不到她嘀咕什么。
人往回走,他赶紧躺回榻上,拉高被沿遮住眼睛。
门打开,她蹑手蹑脚尽量不发出动静,床尾掀起,拂过轻微的小风,床发出晦涩的动静,她躺下了。
顾云庭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她放的香囊里,是不是写着她和宋昂的名字?
肯定是。
他翻了个身,心郁结。
床上很快传出微弱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顾云庭坐起来,披着衣裳走到案前,提笔写了他的名字,表字,以及生辰。
根据记忆,刨开土坑,摸到香囊时,他心里突突直跳,怕被邵明姮发现,鬼鬼祟祟的往屋内瞟了眼,没看见人影,这才把香囊拿出来。
如他所料,两张纸,分别是邵明姮和宋昂的名字,生辰八字。
他捏着纸,随后将宋昂的抽出来,把自己的放进去,弯腰摁进土里,埋坑,起身。
宋昂那张纸随风飘走,又倏地落下。
顾云庭冷眼看着,忽然朝前追过去,从地上捡起纸来,折返,挖开坑,取出香囊。
又把宋昂的放进去。
如此,里面便有三个人的姓名。
他想,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他也不是容不下人的脾气。宋昂陪她十几年,合该有个交代,余下来的日子,便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