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两黄金,很不老少,那小厮十分厚道,不但带他从后门偷偷溜了进来,还替他打探了情形,带到后园,远远地指着念念给他看。
那时候,旁边人多,秦玄策不敢上前,只得躲在树后,偷摸着张望,大将军在松平县曹媪家做过几回贼,可谓轻车熟路,藏着身形,居然许久没被人发现。
他的念念真可爱,撅着小屁股在花丛里钻来钻去的小模样,简直让人心都化了,秦玄策恨不得一直躲在那里,可以看到地老天荒。
可喜可贺,玩不到一会儿,傅锦琳带着念念单独走开了,秦玄策立即跟了上去,想着如此更好,等四下无人时,能出去和念念说几句话,他一路尾随,又怕被傅家的人发现,小心地躲藏着身形,没太在意傅锦琳越走越偏,等到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低低地咒了一声,恨不得把傅锦琳大卸八块,但如今说这个也迟了,好在念念安然无恙,就是受了惊吓,一直在抖。
秦玄策心疼不已,又怕念念浸在水里伤了身子,想了一下,把念念托高了,叫她坐在自己的头顶,两只脚踩在他的肩膀上。
念念依言,吭哧吭哧地爬了上去,坐好了,离开了冰冷的井水,这孩子稍微镇定了一点,左看看、右看看,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她又低头看了看,然后再摸了摸。
“咦?”她惊讶了,用奶声奶气的声音担心地道,“二叔、二叔,你的头很热啊,烫烫,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二叔好得很。”秦玄策冷静地回道。
他在发热,此时浸泡在水中,身体的热度不但没有褪去,反而更高了,烧得他眼睛发黑。
他被傅成晏接连暴打,其实五肺六腑皆已受损,后面又不顾伤痛,在武安侯府门前淋了几天雨,再加上听了阿檀那些伤心绝情的话,伤痛淤积于心,内外交加,终于病倒了。
他体魄健壮,禀质强悍,自总角起就未尝生病过,这次骤然倒下,病势汹汹,几度高热至晕厥,险些把秦夫人吓得魂飞魄散。
好在萧皇后闻讯,遣了太医署的几个杏林高手一起到晋国公府,连着忙乎了三天三夜,才把秦玄策拉了回来,但即便如此,后面也没完全恢复,时不时烧一下,咳两下,但这些,他才不会对念念说呢,在念念面前,他是最英武勇的大将军,顶天立地,气势如山,绝不能倒。
当下,秦玄策把腰挺得更直了些、胸膛抬得更高了些、甚至下巴也仰了起来,一不小心,“唧”的一下,差点把念念滑下去了。
秦玄策急忙扶住了头上的那个小东西:“二叔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生病呢,你不用担心,二叔好得很,依旧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哦。”念念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小脑袋。
可是,能打死十头牛都没用,爬不上去,只能困在井底。
念念坐在秦玄策的头上,趴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了,这里漆黑一片,身上的衣裳全湿了,难受得很,她扭来扭去,哼哼唧唧地开始闹:“我不要在这里,我要上去,我要找我娘,二叔,我要上去。”
软软的一团,像糯米糍粑一样,黏在头顶上,甜得牙都要掉了,若不是场景不对,秦玄策恨不得一直把她顶在头上,此刻,为了安抚她,秦玄策低声下气地哄着:“念念乖乖,不急,二叔……呃,二叔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念念好起来,低下头,小爪子“叭嗒叭嗒”地拍了拍秦玄策的额头:“二叔会唱歌吗?好啊,唱给我听听。”
秦玄策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放开声音,哼起了军中的战歌。
“天苍苍,野茫茫,大漠狼烟西风烈,铁骑踏燕山,长弓射日,八万里河山待我取,问天下,谁是……”
但一曲未毕,念念的小爪子就“吧唧”一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这孩子的声音明显是痛苦的:“别唱了,二叔,不好听,真不好听。”
秦玄策的嗓音浑厚,充满男性刚硬的味道,本来唱歌就不太悦耳,且他眼下又病了,嗓子呕哑,扯着嗓子,加上井中的回响,简直如同破锣在耳边“哐哐”地敲,敲得念念脑壳疼,她很给面子了,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才吭声。
秦玄策讪讪地收了口,想了一会儿,又道:“那,二叔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嗯,听故事。”念念在秦玄策的头上敲了两下,表示恩准。
“昔有古越国,居于山林,国主者,山之子……”
“听不懂呀。”念念又在秦玄策的头上敲了两下,表示不满。
“哦,那二叔说得白一点,古时候呢,有个地方叫越国,他们的子民居住在山林之间,他们的国王啊,是山的儿子,子民们对他非常尊敬。这个国王生得青面獠牙,身高八丈,眼睛里面会发出霹雳火光,他大叫一声,像打雷一样,能让老虎都吓到发抖……”
“啊啊啊!”念念尖叫起来,小爪子又捂住了秦玄策的嘴,不仅痛苦,简直惊恐,“吓死人了,二叔你别说话了。”
前头听不懂,后头听懂了有个人长得像鬼怪一样,在黑黝黝的井底听到这个,吓死念念宝宝了。
念念不开心了,脚丫子还在二叔的肩膀跺了两下,表示她很不满:“二叔好笨哦,唱歌也不会、讲故事也不会,你到底会什么?还是我娘好,歌唱得好听、故事讲得也好听……”
小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说着说着,抽了下鼻子,又哭了起来:“我要我娘,我要我娘,我不在这里呆着,我要上去,呜呜呜呜呜……”
娇娇弱弱的哭泣声,哼哼唧唧的,哭得秦玄策心尖都抽了起来,他顶着头上的小宝贝,竭力试图安咿嘩抚她:“念念乖,好孩子,不要哭,喏,二叔跑两圈,给你当大马骑,好不好?别哭了。”
好在念念不是个任性的孩子,她啜泣着,抱着秦玄策的头,蹭了蹭:“不用了,二叔不用跑,我知道上不去,我很乖,我就等着好了。”
懂事得叫人心疼。
在黑暗中,秦玄策摸了摸念念的手,嫩嫩的小手,团在他的手心里,不过那么一点点大,他沉默了良久,开口说话,声音更加沙哑了:“对不住,念念,二叔没用,二叔不会唱歌、不会讲故事,二叔比不上你娘,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二叔……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做到,是二叔不好。”
念念有点小骄傲:“我娘可好了,她什么都会,念念最喜欢阿娘了,是真的最喜欢哦。”
感情其他的最喜欢都是假的,只有这个是真的。
“嗯,是,你娘可好了。”秦玄策轻轻地叹息着,宛如自语,“她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人,没有任何人及得上她,没有任何人。”
他这么说着,重新振奋起来:“二叔也很好啊,二叔也很能干啊,念念多喜欢二叔一点吧,二叔回头就去学唱歌……呃,算了,这个不学,学不来,我学讲故事,很多很多、很有趣的故事,以后每天都给你讲一个,好不好?”
念念经历了这一番折腾,有些累了,小脑袋慢慢地垂了下来,含含糊糊地道:“嗯,试试看吧,外祖父也会给我讲故事呢,还有表舅,他会的故事可多可多了,二叔,你排一下,排在他们后面。”
外祖父也就算了,为什么表舅也在排在他前面?二叔呆住了,心里的酸水涌上来,差点把二叔淹死。
他十分不满,还试图给自己争取一下,但还没等他开口,上面隐隐约约传来了焦急的呼喊声。
“念念、念念、小娘子,你在哪里?快出来,小娘子……”
秦玄策大喜,扬声高喊:“这里,来人,快来人,在井里!”
如此喊了好几遍,上头终于有人听到了,旋即有人大声叫道:“快来、这边、这边有动静,井里,快!”
纷沓的脚步声朝这边跑了过来,很快,井口的盖子被推开了,有人探头看了一下,惊喜地大喊起来。
马上又来了更多的人,上面乱哄哄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