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超出意料,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真的读不懂谢紫殷在想什么了。
“你居然会提醒我新帝的去向?”霍皖衣道,“谢紫殷,你究竟想做什么?”
谢紫殷却随性自在:“我就算不告诉你,你也迟早会知道的。”
霍皖衣道:“可你本就可以不告诉我。”
谢紫殷抬起眼帘看他,双眼含笑:“我就想告诉你,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他几有一瞬无法言语。
好似心间压着些难以排解的东西,叫他五脏六腑都有些为此抽痛。
然而这种感觉独独只有一瞬。
等到霍皖衣真切想去感受时,却连自己先前是什么感觉都不再记得。
“谢紫殷……你有时是很过分的。”他轻声道。
谢紫殷便问:“我过分在哪里?”
霍皖衣道:“你现在分明是个坏人,却偏要让我以为你还有良心。”
谢紫殷摩挲着玉坠的手指一顿:“和你比起来,世间任何人都有良心,我自然也会有。”
霍皖衣道:“你又想说我无耻?”
“我不想说你无耻,”谢紫殷道,“你霍皖衣想做的事情,很难有做不成的事。既然你迟早都会做成的,我又何必耗费那么多心力去阻止你?”
他对上谢紫殷的眼睛。
“谢相真了解我。”霍皖衣道,“而我却并不了解谢相。”
谢紫殷情不变地反问他:“你需要?”
霍皖衣顿了顿,道:“至少很久以前,我能一眼看出谢紫殷在想些什么。”
谢紫殷只是微笑。
——他们心照不宣,未将言语说得清楚明白。
霍皖衣能一眼看出谢紫殷在想些什么。
——而如今的谢紫殷,已经不是当初的谢紫殷。
也许真正的谢紫殷早就死了。
死在被刺过九剑丢进河水中的时候,死在心死成灰,对霍皖衣的背叛失望透顶的时候。
如今坐在霍皖衣眼前的人,只是有着同样皮囊的另一个人。
不是他的谢紫殷。
只是权倾朝野的谢相。
他们曾于盛京繁华街巷里共赏花灯,听过游书,见识山河锦绣,诉尽心中丘壑。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一再翻覆。
纵使登过最高的楼,许过极真切的承诺,应下终身乃至永远,可灯火终有熄灭之时,满街行人亦会离散,留下无人问津的街巷,烛灭过时的花灯。
也许下一个赏灯时节,行人依旧如织如云,花灯依然竞相盛绽。
——但有的东西,会永远留在那里。
霍皖衣将画交给解愁,嘱咐她托人送去展抒怀的赌坊时,并未避开谢紫殷。
他做完这些事,沉默着坐到了谢紫殷的身旁,偏头看着谢紫殷窝在小榻里懒洋洋的样子,视线偶尔会落在那枚红玉上。
谢紫殷的兴趣其实很不明显,但霍皖衣自与他相识以来,早就窥探到他的一二爱好。
譬如玉坠。谢紫殷很爱红色,是以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挂上坠子,谢紫殷必然会用上红玉。
霍皖衣在最初知道时心动得很。
他喜欢谢紫殷,尤其是每次望见那双手把玩红玉,都觉得自己在欣赏世间难得一见的美景。
这些想法他从未说起。
直到后来,他也失去了说出口的机会。
只是现在时日正好,阳光和煦,霍皖衣在枝影繁复的花纹下凝赏美景,依然不敢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他已习惯不说出自己的爱与恨,又把它们看得很轻,随时都能说出口去。
而他还是觉得它们陌生。
霍皖衣只定定看了良久,忽然道:“新帝比之先帝,赢在何处?”
他又一次失算。
因为谢紫殷转眼看他,情间竟有几分温柔:“……我等了这么久,直到现在你才开口问我。”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