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贞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裴境,雾气逐渐弥漫了双眼,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念想,也是最害怕的东西,谁拥有这张纸,就拥有对她的处置权利。
纵然公子不是那等轻易发卖奴婢的主人,她仍旧担心,这就像是定时会爆发的东西,就在那里,威慑着她,让她害怕。
裴境面色温和:“本来就定了要销毁的东西,如今不过是提前些日子罢了。”
他下巴抬了抬,指着那个木箱子:“那些是给你置办的嫁妆,你一并带走。”
“你将来要嫁人,总不能指望你那个不靠谱的爹,他不跟你伸手要钱就是懂事。你弟弟小天还要考举人,用钱疏通的地方多得是。有这些嫁妆傍身,就算你将来寻个寒门子弟,你的夫家,也不会轻易小看了你。”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看似云淡风轻,可心里却一直在滴血,疼的他想要弯下腰,捂住胸口。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仍旧是那个为她考虑周全,爱护着她的六公子。
沈妙贞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磕磕巴巴的。
她的确爱慕公子,却也害怕他,在看到他如何缜密的算计了孙秀才,把一个有功名的男人,搞得杖责一百流放岭南的下场时,她就怕的要命。
公子的手段,不是她一个小丫鬟能够抗衡的,她怕自请求去会惹怒公子,这么多年也贪恋着他给予的温柔,所以一直都不敢提,只能憋在心里。
而公子不仅没有责备她,烧了她的卖身契,还给她准备嫁妆?
沈妙贞茫然了。
这真的是那个表面温润如玉,实则孤傲清高,心眼还有些小的公子吗,她不敢相信。
裴境喝了一口茶,这是今年的明前茶,明明茶香扑鼻,他却觉得苦涩极了,从嘴里苦到了心里。
“你说的对,我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前程,娶你为妻,我给不了你这些,如果你在我身边待的痛苦纠结,不如放你走。”
裴境昨晚一夜没睡,他一直陪着她,看着她,也在思索他们的问题。
而当看到她在睡梦中,仍旧哭泣着说对不起,没能报答他的恩情,还不如去死这些胡话,他瞬间便心软,做出这个决定。
虽然艰难,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裴境性格坚毅,很能忍痛,自小便能坚持不辍的练字,练的中指磨出血泡,却依然咬牙继续下去。
此刻的他,也忽视了胸口越来越扩大的空洞,疼与闷,提示着他,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但他毫不在乎。
沈妙贞可能对他很重要,但他的理想同样重要,如果人生要做出取舍,他选择的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
沈妙贞已经不能用感动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她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报答,您能放我自由,我已经很感激您,不能……不能再收您的东西。”
裴境已经快维持不下去自己的温柔面具,他很想怒吼,如果不收下,你就继续留在这,又或者说些让她觉得痛心愧疚的话。
他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放她走的。
他的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警示他,阻止他,但他根本就没有听。
“纵然以后分别,我也希望你能够幸福,能够有尊严的活着,这些年你待我一直很上心,这些是你应该得的。”
“我希望你将来能够寻一个品德好的夫君,能够待你好,这些期望都不是假的。”
见她还要拒绝,裴境叹气:“你不收,便是不肯全了我跟你这些年的情谊,连这一点事,你也不愿让我为你做吗?”
沈妙贞再也无法拒绝,明明达到了她想要的目的,随着狂喜而来的,还有难过,委屈和愧疚。
她又哭又笑,整个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个好姑娘,一定会找到愿意真心待你的夫婿。”
裴境最后一次伸手,顺了顺她的发,没有任何情爱的暗示,只有满满的怜惜。
他问她有什么打算,沈妙贞说想要回洛京,裴境点点头,说会护卫送她回去,小绿儿也跟着她,将来嫁人,总也要买丫头,这小丫头毕竟一直跟着她,对她忠心,比外面现买的要好多了。
裴境说,若是要走,把衣裳行李都带着,沈妙贞觉得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不肯带,裴境却道,那些衣裳都是定做的,旁人也穿不了,难道要丢去焚烧,不如她带走,将来也省了一笔做衣裳的银子。
叫来小绿儿,收拾了沈妙贞的行囊,迈出裴家的大门,从此之后,她便是自由身,与裴家,与裴六郎再无瓜葛。
沈妙贞再也忍不住,回身行了一个大礼。
“公子,您是个好人,沈妙贞会一直为您诵经祈祷,唯愿您得偿所愿金榜题名,娶一位与您相配的世家女子,愿您与未来夫人,鸾凤和鸣举案齐眉,您所期望的都会实现。”
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起身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裴家大门。
裴境望着那姑娘决然离去的背影,心中的幽火慢慢熄灭,连余烬都不曾剩下。
他眼前一黑,喉头腥甜,用手捂住了嘴,低头一看,满手的鲜血。
作者有话说:
? 22、22
送她的并不是空青, 而是白术,空青性格更加沉不住气,将公子的话视为金科玉律的他, 对沈妙贞这种行为,只会视为背叛, 哪怕有公子的命令, 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所以裴境选了白术。
他居然连这些都想到了, 就怕她心中难过, 面上抹不开,沈妙贞的眼睛又酸涩起来。
白术帮着她把行李和木箱搬到车上,她回头望了一眼裴府, 沉重的木头大门已经关上, 自此,她与公子便是两个世界的人, 此生再无相见的可怜。
这个家是他们住了半年多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屋子里每一处的布置,都是她亲自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