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不容许自己再投入杨广的怀抱!她已在不明姑姑自杀原因的情况下,做了十一年杨广的宠妃,够对不起姑姑了。获知了真相之后,要是接纳,那就亏欠姑姑更深了!
在阁楼上反思的这一年,陈婤越细想,越认为皇上当初想要兼得宣华夫人与婤儿两人,实在是一种残忍的自私!原本亲密无间的姑侄俩,若是变成后宫中的竞争对手,姑侄情义还能剩下几分呢?难怪姑姑宁死也不肯!
儘管陈婤自知身为宠妃时,在萧皇后面前表现得还算圆融,似乎能够让萧皇后满意,但是,陈婤很清楚那是因为,萧皇后乃是地位不可动摇的贤妻,根本与婤儿分处于不同的领域。陈婤记得皇帝亲口说过,他曾想把一颗心分成三份,可是后来宣华夫人去了,那一份就逐渐转移给了婤儿,让婤儿得到了三分之二,竟比皇后的份量还多了。然而反过来看,那就显示,萧皇后那一份註定了与婤儿绝缘。难怪萧皇后与婤儿能够和谐相处十一年。
相对而言,皇帝给宣华夫人与婤儿的两份宠幸则是性质相似,很可能互相消长,也就有了利害衝突。陈婤可想而知:假如姑姑未寻短见,即使婤儿像对皇后那样对姑姑,同样恭谨的态度讨好得了萧皇后,却绝对不足以带给姑姑心灵的平衡!姑姑仍会唯恐婤儿仗着年轻,后来居上...
姑姑冰雪聪明,必定洞悉了此一必然趋势,又怀有陈国第一美人的自尊自重,才铁了心不要过那种多疑多妒的生活,宁可放弃整个生命!陈婤看清了姑姑陈蕙为何自认活不下去,就怎么样也无法原谅杨广。显然,杨广完全以自我为中心,丝毫没有设身处地,去为他口口声声表示深爱的蕙儿着想。
杨广治国,也纯粹以自我为中心,才会求成反败。陈婤非常明白,杨广悲惨的结局,有很大一部份原因是咎由自取。然而儘管如此,陈婤思忆过去种种,一颗心百转千廻,就是无法停止哀悼杨广...
悲泣之际,陈婤不禁假设自己倘若大业十一年(西元5年)秋天不明不白死在雁门,那样的话,要是亡灵有知,会无顏去见姑姑,但在有生之年,却无愧无憾,享尽了人间至爱。杨广对女人霸气的恩宠,在婤儿身上发挥得最为淋漓尽致;杨广对宇宙诗意的情怀,又唯有婤儿最能伴随唱和。儘管相差二十岁,婤儿的娃娃脸更使得两人貌似父女,却由于知性的契合,竟能像同辈的伴侣一般心灵相通...
然而,十一年心心相印的痴恋,到头来竟如春梦无痕!杨广在陈婤心目中的情圣形象已毁,陈婤自然无意再像雁门事件之时那样决心殉情。既然不死,就得要活下去。陈婤只能期盼:驍果军赶快离开江都,好让自己与锦绣自由规划未来。
陈婤与锦绣两人都设想得太天真了。她们俩心存侥倖的日子只过了两天,数名驍果军就在第三天早晨找上门来了。原来,虽然迷楼不在妃嬪寝宫的区域,但陈婤曾在每次御驾出巡时相随,曾经近距离护驾的驍果军将领们都记得,皇帝有一名童顏丰胸的宠妃,只要萧皇后没随驾,就会与皇帝同乘御輦。他们对这名宠妃印象深刻,也亟欲把她列入战利品。
因此,在驍果军搜遍了后宫的第二天,宇文化及宣佈接收所有等级较高的妃嬪,又论功行赏,把等级较低的世妇、御女们分别送给有功将士之后,就有人提出好像少了一名妃子。接着立刻另有人附和。
张愷看这情势,赶紧站了出来,奏报道:“啟稟大丞相,这名不见踪影的妃子,想必就是卑职在雁门救治过的陈贵人。倘若能找到她,卑职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宇文化及诧问:“你有什么请求?昨天你才说了你家有妒妻,不要带一个后宫佳丽回家呀!难道你改变了主意,想要本相把陈贵人给你?”
“回大丞相,卑职这个请求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舍弟。”张愷坦白答道:“将近三年前,舍弟在雁门对陈贵人一见钟情,只是他当时不敢痴心妄想而已。舍弟今年三十二了,却依然未婚。家父、家母早逝,生前未能给舍弟订下亲事,而卑职屡次要为他託媒,他都拒绝了。他性子很拗,坚持一定要娶自己看中的姑娘,以至于拖延至今。如果大丞相肯把陈贵人赐给他,那么卑职就再也不用为他操心了。那可真是大丞相给卑职最好的奖励!”
宇文化及听了,当下联想到了自己从少年时代就仰慕晋王妃萧珻,而曾有三十年可望而不可及,由此產生了同情。何况,若非张愷凭医正的身份在军中散佈皇帝要毒死北方人的谣言,弒君大事只怕不可能进行得那么顺利。既然张愷立了大功,无论他要什么赏赐,照理说都该给...
“好吧!”宇文化及想定了,就首肯道:“只要找得到陈贵人,她就归你弟弟了。本相可以派五名驍果军帮你们兄弟俩一起找。”
“多谢大丞相!”张愷连忙屈身道谢。
然后,张愷、张忻兄弟俩就向太监、宫女们打听陈贵人。他们很快获悉了陈婤住在迷楼的阁楼上,就议定次日早晨由张忻带领五名驍果军以及一辆大型马车到迷楼去。
陈婤惊见驍果军前来,原本甚为害怕。然而,她一看带头的是张忻,就松了一口气。
“张大夫,请问有什么事?”陈婤镇定问道。
“贵人娘娘!”张忻当着驍果军卫士们的面,必须官腔官调答道:“大丞相有令,请贵人娘娘迁出迷楼。因此,卑职带人来帮贵人娘娘搬家。”
“搬家?大丞相要我搬到哪去?”陈婤蹙眉问道。
“请贵人娘娘放心!”张忻并不直接回答,却保证道:“卑职敢以性命担保,不会让任何人为难贵人娘娘。”
张忻诚挚的声调有一种稳定的力量,令陈婤安心。况且,早在雁门相识时,陈婤已看出了张忻为人有多么忠实可靠。既然陈婤很信任张忻,就同意了跟他走。另外,陈婤要求张忻放锦绣出宫。张忻立即爽快答应了。
张忻用马车把陈婤载到了他的太医署宿舍门口。等到五名驍果军卫士帮忙把搬来的东西都安顿好了,又告辞离去,张忻才请陈婤下马车,带陈婤走进了宿舍前厅,并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讲述因由后,张忻涨红了脸,訥訥说道:“卑职知道,贵人娘娘一心忠于皇上。可是,假如卑职不接受大丞相的恩赐,大丞相必定会把贵人娘娘占为己有,那么贵人娘娘岂不又会想不开呢?因此,卑职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只有委屈贵人娘娘搬到寒舍来,在寒舍为皇上守节了。”
“你,认为我要为皇上守节,却情愿跟我做掛名夫妻?”陈婤颇觉不可思议,怔忡问道:“为什么?”
“因为,贵人娘娘内外在皆美,真是卑职生平所见,最美好的女子。”张忻由衷答道:“卑职能跟贵人娘娘做掛名夫妻,就是莫大的荣幸。卑职别无所求,只盼望贵人娘娘节哀,好好活下去!从今以后,卑职每天都见得到贵人娘娘,就心满意足了。”
剎时之间,陈婤耳畔廻响起了大业二年(西元0年)暮春,杨广力劝逃跑的婤儿返回江都行宫,低声诉说的情话:“如果,你回到朕的宫廷,让朕时常远远望着你,那对于朕,也会是一种满足...”
看来,张忻一片真情,并不亚于杨广!陈婤深受感动,不由得泪盈于睫。
张忻眼看陈婤一双杏仁形大眼睛楚楚含泪,顿感心疼,连忙劝慰道:“贵人娘娘别伤心了!坐下来休息一下吧!卑职去帮贵人娘娘泡一杯茶来。”
“不用麻烦了!我不渴。”陈婤柔声说道:“你今天要是不忙,我倒想要你陪我说说话。”
“好啊!卑职今天请了假,一点也不忙。”张忻听了颇为惊喜,含笑说道:“贵人娘娘有什么话想说,请儘管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为什么不住妃嬪寝宫,而住在迷楼的阁楼上?”陈婤以问句引入话题。
张忻摇了摇头。他确实并不知情。
“我想告诉你,为什么我从去年三月七日起,就住在那阁楼上。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陈婤讲完了引子,就开始悠悠叙述...
张忻越听越震撼!在此之前,他只在雁门见识了陈贵人对皇帝的忠贞,意想不到,心目中的女对她姑姑更是感恩重义!她一旦得知了姑姑为何轻生,就毅然闭门吃斋,不惜放弃所有的荣宠与享乐。原来,这个娇弱的小女子,内心竟是如此强大啊!
正在张忻对陈婤心生敬佩时,他注意到了陈婤泪流满面,顿时心中又涌出了无限怜惜。他深深觉得,这个可敬的小女子毕竟还是最有女孩味的女人,柔嫩、善感、脆弱,特别需要男人保卫、疼爱、呵护...
于是,张忻鼓起了勇气,伸出了双手,将啜泣不已的陈婤拥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