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姝轻笑,故意问她:“一会儿老虎吃它的时侯,你也盯着瞧吗?我可见过老虎吃鹿、吃马时的样子。先一口咬断脖子,再用虎爪扒开肚皮,捞里头的肠子。那血流得满地都是,它就撕咬猎物肋骨上的肉。今儿我还是头一回见老虎吃狼呢。”
楚言枝的脸白了。
那不是狼,是人。
可三姐姐不爱听忤逆的话,自己有事相求,更要事事顺着她来。
她该说一些讨好的话。比如每次施婕妤来时年嬷嬷说的那些,也比如今天红裳面对守苑太监时,一边塞银裸子一边笑着说的那些。
要迎合,要好听。
但怎么迎合呢?说老虎吃就吃了,只要三姐姐能高兴,就是死得其所?
可那是人,她也是人。
见楚言枝闷不吭声,楚姝只当她在害怕,缓步走到她面前,挑眉道:“或许我赌错了。我该赌那匹狼赢。你说,如果那东西被老虎吃了,但你赢了,我给你娘亲请御医,你是会高兴,还是会难过呢?”
楚璟皱眉喊她:“楚姝,她才那么点大,别太吓她。”
“那也只能怪她胆子小,跟二姐一样懦弱。我五岁被父皇抱着出去狩猎的时侯,哭过吗?不过说几句话,还能把你的宝贝新妹妹吓傻了不成。那就劝她趁早别当我妹妹,反正妹妹那么多,我一个都不稀罕。”
楚璟听得出来,她话里话外,无非是在抱怨父皇。和大哥一样,她讨厌父皇封的那群妃嫔和同妃嫔们生下的一串串孩子。
楚璟抿唇,指指场下:“你还看不看了?不喜欢看我以后就不带你来了。”
楚姝轻哼,把奶足底的手炉搁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竹节提柄打旋儿,也不怕给掉下去。
楚璟看了眼她身侧。
阿香正将几个小宫女切好的京白梨摆上折沿样式的天青色汝窑果盘,又亲手剥了鲜橙和黄岩蜜桔,点缀在白梨中心。
她捧着果盘端至楚姝身前,楚姝拿签子戳了块梨吃,微拧的眉心舒展开。
这京白梨是七八月还未熟透便采摘下来运送到上林苑冷库储藏的,催熟后汁水丰沛甘甜,冬季吃正合适。
阿香这才笑着道:“宣王殿下知道您爱吃梨,次次来之前就让人将这些备好了放着。您可得多吃几块,免得回了宫,娘娘又不让您沾半点凉的,馋的没法儿。”
阿香将果盘往桌上放去,楚姝不自觉跟着她的步子重新坐下,又拈了块梨吃,嘟囔道:“你可别跟着二哥坑我。我心里明镜似的呢,母后不叫我多吃凉的是为我好,你们这般纵容我,怕不是想害我吧。”
楚璟顺手把那手炉拿过来,放回她面前,嘲笑道:“是是,三公主聪明的不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楚姝嚼着梨瞪他,楚璟笑得桃花眼弯起,陪侍的宫人们脸上情也渐渐放松。
楚言枝好地看了眼那果盘,很快又收回视线。
她倒不是没见过,住在延禧宫的施婕妤和莫美人前些日子来看望娘亲时,就各带了三个京白梨过来,让年嬷嬷切了和红枣、银耳、枸杞等物一起炖煮,说能清肺止咳,开胃护肝。
六个梨子,一天煮一个,早晚各吃一盅,那些天娘亲咳得确实没那么厉害了。
可惜各宫的果蔬本就有定例,更不是每个宫、每个殿都能有的,毓庆宫就只有贤妃娘娘有,住在后殿的江贵人就没有。施婕妤和莫美人本也没几个,还大半都给了她们,吃完了,也就没了。昨晚天冷飘雪,娘亲咳得自然厉害些。
楚言枝没吃梨肉,但年嬷嬷嫌那些削下来的皮丢了太可惜,另外煮了汤给她喝。味道有些涩,楚言枝不太喜欢,最后都赏给红裳和小福子他们喝了。
娘亲想她也每天喝上一盅银耳梨汤,楚言枝当然不肯答应。她抿了一口就皱眉吐舌头,说难喝极了,她一点都不喜欢。
娘亲只是睁着一双在病中仍然清亮的眼睛,好似真的被她骗到了,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楚言枝没有办法想象没有了娘亲自己该怎么办。
她又望向那只果盘,果盘旁是放着各色水果的红木篮子,篮子里头堆了好些个雪白的梨子。
就算请不到御医,她求三姐姐给她些吃不完的梨子带回去,三姐姐会答应吗?
她一时想得出,等场下爆发出一阵惊喝的时侯,吓了一跳。
众人望下看,才发觉笼中情形已然斗转,方才还骑在虎背上的狼孩被甩在了地上,那双明亮的眼睛痛得眯起来。
老虎一口尖牙直往他脖颈处扎去。
楚言枝眼睛瞪得大大的,浑身血液凝固了般。
红裳忙捂住她的眼。
眼前一黑,耳畔的声音都变得模糊。红裳捂着楚言枝眼睛的那只手在发抖,抖得控制不好力道,楚言枝的眼眶被按得生疼。
她脑海里的画面还停留在老虎扑食的那一瞬。
狼孩仰躺在地上,袒露着最脆弱纤细的脖颈,同时还在与自己身上的锁链挣扎着。
像三姐姐说的那样,它下一刻就会被咬断脖子,开膛破肚,被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这是死亡,从会动到动弹不得的死亡。
娘亲也是。
楚言枝浑身开始颤栗,紧颌的牙关发出不可控的磕碰声。
然而一团模糊的意识里,她听见有人兴奋地惊呼:“没死……它没死!胜负未分!”
红裳的手松动了,一缕缕光从她的指缝渗到楚言枝的眼皮上。
楚言枝发着抖扒开了红裳的手。
眼周还在回血,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仍看清了下方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