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疏离的态度深深地刺痛了晏樊,尤其是她顶着那样一张和江氏极为相似的脸,恍惚间晏樊觉得自己又被置身在那压抑得他喘不过气的环境里——他与江氏明明是明媒正娶,互定婚盟的夫妻,可婚后却不知缘何,越过,她就越像蒙着一层纱的女,明明近在咫尺,却难以触手可及。
明明是他的枕边人,他却觉得,他对她是那般的爱而不得。
他自是不愿承认是他的过失,那时是如此,如今也是一样,于是面孔变得更加冷肃,将桌上的茶盏拍得极响:“混账!你自己立身不正,做错了事情,如今还敢跟为父摆脸子么?”
“我做错了什么?还请父亲明示。”冷漠的情仍旧如无可撼动的石头一般,毫无裂痕。
晏樊冷哼一声:“想来你也听说了,宋员外上门要来求娶你,为父将你叫来,自然是要和你商议此事。你如此一副态度,是不愿意这门亲事吗?”
闻言,晏安宁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恍若在重复方才的问题。
晏樊自觉底气十足,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深深吸了一口气。
“于妈妈是你娘从前的旧人,她的话,我自然也是要听几分的。昨日你从任家出来后,是否同一个外男私会了?你要时刻记住,你是晏家的大姑娘,怎可同那些市井之人往来过密?晏家的姑娘,只有高嫁没有低配的道理!从今以后,不许再见那人,否则,我一定打断那人的腿!”
市井之人?
晏安宁垂眸想了想,昨日顾文堂出现时,似乎确实是穿着不起眼的细布衣裳,通身也没有什么金玉饰物。彼时于妈妈正在被穗儿控制着,只怕是连顾文堂的模样都不曾看清,只能从缝隙里瞧出是个衣衫普通的男子。
纵然知道她父亲是不知道顾文堂的身份,才敢对他这般肆意评价的,落在她耳里,到底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
“父亲如此不赞成低配,怎么当年,还是昂首挺胸地娶了我母亲过门呢?”
听着她讥嘲的话,晏樊几乎勃然色变。
当年为了迎娶江氏夫人,晏樊在江家吃了不少苦头。后来江家因无后而没落,他的生意又渐渐有了大起色,他才在江陵城抬起了头,成为了人人都要尊称一声晏家主的人上人。发达之人最忌讳旁人提起他微时的窘状,晏樊为人也正是如此。
可紧接着入耳的话,却让他诧异地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但不用您威胁什么,这位宋员外提的亲事,我答应了。”
……
晏安宁扶着招儿的手出门时,便瞧见了张长了脖子朝里头张望的于妈妈。
她面无表情地路过她身旁,于妈妈的面上显而易见地闪过一抹失望。
屋子里风平浪静的,也未曾听到父女两个拌嘴的声音,难不成骨子里傲气十足的大姑娘竟然忍下了这口气?那她可怎么跟少爷交差啊……
念头正急转着,却听那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多嘴多舌,穗儿,替我给这婆子掌嘴。”
“是!”
于妈妈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生生挨了两记穗儿使了大力气的耳光,瞧见晏樊簇着眉头撩袍出来,忙犹如看到了救星一般地去求他:“……老爷,老爷,奴婢也是一片忠心为了您和大姑娘啊,您快劝劝大姑娘吧。”
晏樊却不大喜欢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婆子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求他,只为了少挨几个巴掌。
看了看眉眼冷硬如冰的女儿,想起她方才的话,只悠悠叹了口气,毫无迟疑地挪开了步子:“……你是伺候大姑娘的人,无论姑娘做什么,在你眼里,都该是对的。”他平平淡淡的一句,毫无波澜起伏:“若你不是这般认为的,或许,我可以认为你是奴大欺主吗?”
于妈妈腿肚子打了个哆嗦,狼狈地跪坐在地上。
然而穗儿却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搬弄口舌是非的老虔婆,晏樊刚一走开,她脆响的巴掌声就又在空气中响了起来。
于妈妈被打得眼冒金星,晕厥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时:这大姑娘真是好狠的心肠,命人来给她掌嘴,却连个数都没给……这可真是恨毒了她!
但心里头却是隐隐松了口气:瞧她心里头这般多的怒气,想来即便是应下了这门亲事,也是有诸多不情愿的。
本就是低头给人做续弦的,想斗过那些个根基牢固的长子次子都不是易事,若再顶着脾气和宋员外过不去,日后的凄惨日子,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
如此,成姨娘和少爷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晏安宁却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她只是极为厌恶,顾文堂那样儒雅随和的人,被于妈妈这种品行不端的人用来当算计她的筏子。
她如此搬弄是非,无非是想看见她为了情郎和父亲大吵一架,父女俩更加生分,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晏家嫁出去的情形。
但她,可不想让他被晏家的这些人无端攻讦。
他们不配。
……
晏樊书房门口的小插曲,正正落入寻遍了满园都没找到晏安宁的晏婉宁眼中。
瞧见于妈妈被那力气其大无穷的婢女打得脸很快肿成了猪头的样子,晏婉宁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这位长姐,自打回了府就一副清雅脱俗如世外仙子般的模样,没记错的话,她这还是头一回在下人面前发火吧?
看来,这门亲事她是当真十分不满意了。
遥遥望着那张与她因血亲缘故有几分相似的脸,她的心头有说不出的畅快。
算计来算计去,到底是一场空。即便是她娘一时失势,她也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失了才名,可到底,她的亲事还算是相配的。不似她,年纪轻轻的,便要去给好几个比她还年长的公子哥当继母。
这时,袁妈妈在她耳边道:“二姑娘,热闹咱们也看够了,便早些回去吧。这大姑娘眼瞧着正在气头上,咱们还是别去触她的霉头了。”
本来准备回院的晏婉宁闻言眸色冷了冷,轻哼一声:“我岂会怕她?”
落井下石火上浇油的事情,晏安宁又不是没做过,她纵然是在她面前趾高气扬一回,以爹爹如今对她的看重,大不了也就是罚她禁足几天,有什么要紧?
这热闹,还是看个完全才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