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年轻时也有怨气,不愿将实情全盘托出让家人为难,又难以忍受长姐的误解,只顾着赌气了。谁又能知,这一气,便是十几二十年不能得见?
进门的时候认出了长姐,还以为她是有事求到了顾家头上,却与她没什么关联,这才迟迟不敢正视。
可对上杜夫人的眼睛时,江氏便知道自己想岔了。
此时,太夫人却笑着开口道:“江氏,你现下月份重了,便先去暖阁歇着,等我与杜夫人说完事,你们姐妹俩再好好聊聊。”
太夫人的话,自然是如同圣旨一般,江氏一听就准备乖乖出去,却听她又笑着补了一句:“安宁丫头,过来给我添些茶。”
添茶这种小事,随便一个下人都能干,却又不像故意搓磨人,让人徒手剥核桃那般使人为难,太夫人这便是有意让晏安宁留下旁听了。
江氏的心便又开始打鼓。
什么样的事,安宁和长姐听得,她却听不得?
担心这事会对安宁不利,从来谨慎本分的人也停下了步子,欲言又止,晏安宁忙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姨母先去吧,一会儿我同大姨母来找您。”
闻言,江氏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旁的马氏不由看得一头雾水。
江姨娘有个姐姐嫁了个翰林出身的官员她是知道的,算起来,这娘家其实比谢家要出息,毕竟能沾得上清流人家的名声,且亦是实权的位置。为此,杜浔刚调回京的时候,她很是忌惮了江姨娘一阵子。
直到她发现,这亲姐妹俩之间竟然没有往来,江氏得宠却银子没有孩子,这才让她慢慢松了那口气。
却没想到,时隔多年,原以为老死不相往来的两姐妹竟然又在顾家重聚了。瞧着模样,还不是事先商量好的。
太夫人的举动却让她不太明白。
既然是特意让人将江氏叫来的,怎么见了一面又让她出去休息?还把晏安宁留下了……
心里再狐疑,当着婆婆的面马氏也不敢造次,只能装出贤惠安静的模样笑眯眯地等着太夫人发话。
晏安宁亦安安静静地立在太夫人身侧,亲手为她续了茶,太夫人便笑着接过,饮了一口放下。
寒暄了几句,太夫人便将事情引到了正题上。
“……安宁丫头,模样好,性情也好,眼瞧着也大了,该到了说亲的时候了。只是晏家的亲长山高水远的,又有些因由在里头,恐怕无暇他顾。江氏和她感情好,可到底如今怀着身子,照顾自己都难周全,我这老太婆思来想去,也只有让你这个亲姨母出出力,将来找好了亲事,让安宁在你们家发嫁,也是一份体面。”
马氏一听,便有些意外地看向慈眉善目的太夫人。
先前瞧顾昀得了圣旨赐婚,要尚公主,晏安宁明显是个烫手山芋,太夫人却硬要将她留在家里,还一副要替她撑腰的样子,甚至还责令侯爷让顾昀去跪祠堂,一颗心全然偏给了外人似的。就是她,还得让出手里那些年轻公子的画像,紧着晏安宁先挑,人家都还没瞧上。
怎么这一会儿,却从外头扒拉来一个多少年没走动过,连情分恐怕都没有多少的姨母,要将晏安宁送到她们家去出嫁?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她不知晓的变故?
难道是,晏安宁仍旧一门心思地想嫁顾昀,惹恼了太夫人?
又或者是冷静下来之后,太夫人终究还是担心留着这个祸患会导致将来家宅不宁,还是咬咬牙要将人赶出去?
不管怎么想,实在都不太像她这位婆婆行事的风格。
马氏想不通,一边的杜夫人就更加坐立难安了。
昨日她虽然和安宁叙话了许久,可她心情激动难安,多是她在说,安宁在听,就连小妹已经有了这么重的身孕的事,她也是今日见了才知晓的。
不过在花厅等太夫人见她的时候,她倒是暗中收买了服侍的婢女,从她嘴里知道了不少的消息。
譬如晏安宁从前差点和顾家的五少爷定亲,结果五少爷被公主一眼相中,横插一脚,蒙骗得陛下下了圣旨赐婚,让安宁受了大委屈的事情,这顾家的婢女,说起来竟然如数家珍,头头是道。
她心里正憋着一口气,一听太夫人这般说,不免就要猜想:难道是顾家的人眼看着公主马上要嫁进门了,不想给那位贵人添堵,便要将晏安宁赶到她们家去?哪怕是她才上顾家的门,才见太夫人第一面,对于顾家的人来说,也无所谓?
“安宁这孩子自小在顾家长大,定然也是将诸位长辈当成自己的亲人来瞧的。倒是我这个姨母,恐怕对那孩子还要生疏些。太夫人喜爱我们安宁,不若您老人家费费,替我们家安宁掌掌眼?将来她嫁得如意郎君,夫妻俩定然也会将您看成家里的长辈一般,好好孝敬的。”杜夫人脸上盛着笑意,轻声细语地道。
马氏情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敢驳太夫人话的人,找遍京城也没几个。这杜夫人瞧着也是个心思玲珑的,怎么还揪着太夫人不放,非要给晏安宁讨个恩典不成?这才见上面,当真有这般深的姨甥感情?竟不忌讳自己家的夫君仕途上会不会受牵连。
还亲长辈,太夫人膝下的孙女难道还少吗?缺晏安宁和她将来的夫婿这一对孙女孙女婿?
杜夫人则无暇也没心情理会她。
她的妹子在阳安侯府做妾,身份上确实是矮了马氏一头,可太夫人既然都没让她留下来旁听,显然是将她和马氏同等的位置上,同她好声好气地商量家里的表姑娘的前程。既然如此,杜夫人就没必要太将马氏当一回事。
只是闻言,太夫人的情却淡了下来,语气柔和,但态度坚定:“到底不是血脉相连的亲戚,这等大事,我这老婆子也不敢擅专,还是得让杜夫人您亲自掌掌眼。安宁丫头,你今日便随杜夫人回去吧,你姨娘这里毕竟多有不便,她也没精力照顾你。”
竟就这样直白地下了逐客令。
杜夫人脸上的情微变,深吸了口气,拉着晏安宁的手到身边,同太夫人福了福:“这么多年,多谢秦太夫人和侯夫人对我家安宁的照料了。现下我们姨甥重逢,我也能替她操持操持,真是再好不过了。”
放低身段求情的事情,干一次就够了,再多,便要被人视作毫无骨气可言了。
既然这感情牌打不通了,索性也就不再苦苦哀求了。纵然她找到的亲事定然不如秦太夫人,她也不会让安宁吃这些大家族腌臢的苦。
见状,太夫人的目光微微闪烁,在晏安宁屈身告辞时,微不可察地冲她颔首。
一旁的马氏则在游天外,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她在想:今儿这太阳是真打西边出来了?太夫人瞧着还那么喜欢晏安宁,竟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当日将人赶走了?
她这婆婆,还真是心智坚定,为了顾家的大利,谁都能毫不犹豫地舍弃。
从前一心想嫁给小叔子的秦家姑娘是这样,如今和顾家孙辈牵连上的晏安宁也是这样,就连是她亲孙女的顾明珍,前日也因在她面前说错了话被她关了禁闭,任何人都不能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