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外人不知,此刻长公主殿下的寝宫里,美人并未在对镜垂泪,顾影自怜,而是色淡然地卧在软塌上,欣赏白面朱唇的小倌吹拉弹唱。
倩雪跪在地上,用净好的帕子一点点将形容慵懒的华服美人方才摸过婴孩的脸的一双柔荑擦拭干净。
听上首的主子轻骂一句:“白眼狼!吃着我的米,倒去讨好薛家人。”
她面色一变,想了想,才犹豫地劝道:“殿下,小公子只是孩子,想来是一心跟着您学,哪里又知道爹是什么意思呢?”
魏永嫣阴沉的情稍霁,看了一眼心腹宫女,淡淡道:“起身吧。”
倩雪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上首的小馆看在眼里,低吟浅唱的姿态更足,一曲终了,他寻了个由头来请魏永嫣吃酒,目成眉语,仗着年轻皮相,倒是赏心悦目。
这是长公主府专门养的小倌,算是男宠,不同于外头的勾栏人物,然一举一动,仍避不了捏嗓耍痴的做派,服低做小地讨着魏永嫣的欢心。
她此时心情尚算不错,于是便接了小倌的酒,两人对饮几杯,她色如常,此人倒是吃得眼若潮生,眸光里泛着些痴态。
酒壮人胆,他坐直了身子,修长如竹的手覆上了美人的衣襟,咽了咽口水:“殿下,夜已深了,不如便让尚之服侍您安寝……”
只是虚虚一碰,便觉此下波涛汹涌,勾得人欲念横生。尚之眸中闪过垂涎之色,若与这等尊贵又美丽的女子春宵一度,如何也算不得他吃亏……
削若葱段的手却捏住了他的手腕,眸光闪动:“不急,夜色漫长,本宫欲要起舞,你可愿为我抚琴?”
“却之不恭。”
尚之持着一半的醉态,又回到台子上拨动琴弦,本以为能瞧见美人水蛇般的腰肢款款起舞,却见魏永嫣笑吟吟地拿起了一柄青龙剑,竟是要作剑舞。
小倌低头想了想,手下的曲子便不自觉地变成了《十面埋伏》。
在高昂激越的曲声中,女子干脆利落的招式显得整个人都英姿飒爽,尚之几乎看呆了,好几次差点停下来专心欣赏,好在心里还有一根若是败了殿下的兴说不准便会丢了性命的弦在,这才勉勉强强将曲子弹完。
烛光明灭,最后一个调子结束,向之笑得开怀,正准备站起身来称赞魏永嫣的舞姿,却见那柄青龙剑毫无预兆地抵上了他的喉咙。
他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求饶。
魏永嫣笑靥如花的模样淡去,嫌恶的表情滞留在眼中,她冷冷看着这衣裳光鲜体态轻浮的男人,嗤笑道:“你也配碰本宫么?”
尚之这才知自己方才邀宠的举动犯了忌讳,眸中的恐惧几乎凝为实质。
倩雪见状,软着声音上前来劝:“殿下,眼下已经是新年头一日了,不宜闹出人命来。”
魏永嫣冷哼了一声,手中的剑被扔到地上,那小倌雪白的颈子上便被擦了一条长长的伤痕,然他没空哀吟,捂着流血不止的脖子慌乱地磕了几个头,得了主子一个不屑的“滚”字,这才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倩雪安静地跪下来给发了一场怒的长公主捶腿。
忽听殿下开口问:“顾五这些时日没去那别院?”
宫女一口气差点梗在喉咙里,心道今日怎么桩桩件件都不合殿下心意,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道:“是,不过奴婢听说,五公子最近似乎生病了。”
“呵。”魏永嫣却不信,顾昀瞧着是弱质书生,可脱下衣服来也是健壮的,哪里会因为自个儿跳下湖惹得病到今日?
她想起那日在窗棂前仿佛伤心得要丢了魂的少女,眸光闪烁。
原以为那姑娘回到顾家就会闹起来,不成想,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到底是寄人篱下,家世不显,未婚夫没定婚多久就和旁的女子这般亲密,竟还能生生地咽下这口气来,也不知是该说没出息,还是心计城府太深。
不过,顾昀又是为何非要娶她不可呢?即便是从她身上得到了男子的欢愉,清醒过后竟还是恐慌震惊多于风花雪月的流连不舍,便是两人在兴头上时,这书生竟还在口中喊着“安宁”。
荒唐至极。
是因为二人青梅竹马,还是因为那姑娘生得太过美貌,无论如何也难以释手?
无论是哪一点,她都有一种深深的厌恶。
倩雪早被指派去跟过晏安宁一段时日,见长公主心情不好,立刻出谋划策道:“殿下,那商贾女不过生了一张好看的皮,毁了她的容貌,顾家公子哪里还会将一个丑陋之人放在心里?”
魏永嫣看了一眼,声音温温柔柔:“趁着她出来对账对她下手?那样太扎眼了,再者,即便只是顾家一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在这地界公然招惹,也不免会犯那位的忌讳,那可是最护短最不讲道理的人。”
倩雪自然知殿下说的是手掌大权,连陛下都要退让三分的顾首辅,但她并不害怕,胸有成竹地道:“这哪儿能呢,只是人走在路上,难免有个天灾人祸被牵连,要怪,便该怪她学不到京城闺秀的骨相,巴巴地为了几个银子抛头露面……”
闻言,魏永嫣眼尾细扬着,慢慢现出了一个笑容。
“也是,好好的姑娘家不在家里绣花备嫁,偏偏要跑出来,若是被毁了相貌,那真是可怜啊……”
说这话时,语气像个悲天悯人的菩萨,唯有眸光中一闪而过的狠戾,出卖了她的真实心绪。
*
虽应承了太夫人的话,但真要去见顾昀,晏安宁总是拖拖沓沓,不想付诸行动。
耽搁了几日,她还没动身去承辉苑,反倒是顾明珍先来寻她了。
见到瘦了一大圈的顾明珍,晏安宁是有些吃惊的。
前世,哪怕是他们在分家的压力下不得不搬出侯府,她也没瞧过顾明珍这般样子。不过转念一想,当时她没过多久就嫁进去了,其实这一房账面上的开支从来就没短缺过,顾明珍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姑娘,外头的腥风血雨也轮不到她操心。
可如今谢氏倒了,顾昀也病了这些时日,一应的事得她支应,如今这般情形,倒也不足为。
顾明珍握着她递过来的茶盅,沉默了一会儿,道:“表姐去瞧瞧我哥哥吧,他今日好转了不少,但还是不宜吹风,所以想你过去一趟,他有话同你说。”
倒全然没了先前张牙舞爪,盛气凌人的气势。
晏安宁眸光玩味地看了她一会儿,对方却垂下了头,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不仔细分辨,倒和从前的顾明惠有几分相似了。
躲是躲不掉的,她想了想,也无心为难不再不识好歹惹怒她的小丫头,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