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垂眸看着他。
他是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此刻却自愿低了一头,温柔细致地给她上药,全然不在意她正在已俯视的姿态看着他。
顾文堂忽地抬眸看她,道:“若是不舒服,便立时该说出来,不论让你不舒服的人是谁。哪怕是我,也无妨。”
他语气平淡,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在说一个道理。
可晏安宁看着他的面孔,竟像是被蛊惑一般,视线难以移开——这个男子,究竟是怎么做到句句听起来都像情话的?
见他垂下眼睛收拾药箱,似乎准备往回走,晏安宁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稳住心,将必须要说的话说出。
身后有娇柔似水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带着犹豫,但字字都听得分明。
“三叔,我和顾昀……大概是要定亲了。”
顾文堂顿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安宁:得下一记猛药
第34章
但也只是稍顿了下,依旧进了内室,将药箱放至其该在的地界,才一派从容地折返。
晏安宁仔细打量过顾文堂的书房,一应的物什都摆得很齐整,正应了外人说他最重规矩,恪尽守礼的脾性,然安宁却瞧过他酒醉之时情.欲满目压着她吮吻不休的样子,自是不再尽信。
诚然如安宁所想,表面风轻云淡的顾相爷此刻心里并不平静。
在知晓顾昀生母竟然动起了江氏的主意之时,他心里实然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欣喜的。世间有情人不得成眷属之事,十之八九与父母世仇相关。安宁视江氏为生母,在她心里头连即将定亲的未来夫婿都比不过这位姨母,出了这样的事端,两人又怎么可能再走至一块儿?
然这会儿她骤然说出的一句,却如迎头棒喝,砸得他好一会儿没缓过心来。
但顾文堂早就练就了处变不惊的能耐,因着些许小事露出怒意不过是等着她来哄他,真遇上了让他惊慌失措的事,反倒表现得更加镇定。
他伸手拿了桌上她刚斟好的茶,抿了一口,方不紧不慢地问:“可是小五方才说什么了?”
姑娘于是将少年郎的情意据实相告,末了又道:“若是明日侯爷亲自来为五表哥提亲,哪里又能拒绝呢?”
她梗着脖子硬要对谢氏从严处理,阳安侯一面是心疼宠爱的怀了身子的妾室,一面是对妻女险些受伤心有余悸,合了她的意并不出。
可于顾昀来讲,她算是没给他留情面,而事情一了,他不为谢氏求情,而是巴巴地在父亲跟前表示不计前嫌地要娶她,阳安侯此刻,定然对这个莫名受牵累的儿子又愧疚又欣慰。
这个关头,若上门求娶反遭拒,站不住脚的、不识抬举的就成了她和她姨母了。
晏安宁半点不愿承担这种恶名。
做错事的不是她,她为何要被世俗议论纷纷?
“如何不能拒绝?”顾文堂却定定地望着她,“安宁,你知晓的,只要你一句话便可。”
这话一语双关,晏安宁明白他的意思,她是要她应了他,那一切的麻烦就不再是麻烦——他是顾昀的长辈,天生就有高他一等的权力,若她选了他,自然不必再为这些架在头上的礼数的枷锁逼迫得无法挣脱。
他手段多,自然有法子让旁人闭嘴,可晏安宁不能就这样答应他——浸淫官场权术多年的男子,有天生的疑心,这一会儿或许是觉得她千好万好,值得他费上万般心力来哄到身边,可真成了亲,日后无尽的日子里再想起她主动抛却了他的侄子,选了他,未必就不会疑心她的居心。
他会想,或许她寄人篱下,贪图富贵,本来对顾昀就无太多的情意,眼前多了个能选的位高权重的他,自然就舍了那前途未卜的,另选了高枝。经年累月,或许两个人便会貌合离,同床异梦。
所以顾文堂的橄榄枝即便抛到了她眼前,却也不是她能主动拉住的。
身份地位的跨越,是需要站在高处的人主动伸出手,放下身段,拉着那意定之人登上的。
她是顾文堂看中的,意图占为己有的猎物,便不能在他面前露出拥有獠牙的一面。
于是姑娘红着脸看了他一眼,却坚定地摇头:“三叔,我配不上你……方才,您不是也瞧见了?大白日的,五表哥抱了我,有两个婢女都瞧见了……我的名声也就这样了,只能嫁给表哥了。”
哪知顾文堂听了却是笑:“不会有什么人传什么的,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怕被拔了舌头去。”他走过去时自然也瞧见了,虽心里不大舒服,但还是先让徐启去敲打了那些个路过的下人。
她所料想的风言风语,并不会出现。
然那执拗的姑娘还是摇头:“……可从前五表哥也经常来寻我,纵然合礼数不曾如今日这般唐突,却也是都落在旁人眼里的。人人都觉得我是要嫁他的,若是我不嫁,日后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呢?”
顾文堂心里头就升起一股子躁郁之气来。
“他抱了你一下,在下人面前同你说过几句话,你便觉得名声毁了,非嫁他不可了?”他挑着眉头,又好气又好笑,在她耳边哑声道:“那若是旁人见过,我揽着你的腰,亲着你的嘴儿,你在我怀里被亲得连站都站不稳的模样,你是否也是非嫁我不可了?”
经世的大儒,口中竟说出这样的诨话来。
姑娘似被他骇得瞪圆了眼睛,片刻后眼眶里就开始有泪水在打转儿,有些破罐破摔的抽泣:“……五表哥都打算来求亲了,这样的关头,若三叔将那事同旁人说了,我便不活了!”
耍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女人招数来。
实然顾文堂自个儿也有些错愕,怎地就被那胜负欲扰得逞起口舌之快来。他却然忘了,那夜的事是个谬误,她心里想来是有些芥蒂的,并不觉得是暧昧缱绻的事情,只觉得他唐突。
他本该有些愧疚怜惜之意,也是素来见不得她在他面前落金豆子的,可听了她的话,看着她因恐慌嫁不成顾昀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那些爱怜的心思瞬间消失无踪,转为一种更加隐晦而汹涌的感情。
涉世未深的姑娘,不知男人骨子里是有多卑劣。
男子天生就是爱征服爱掠夺的,尤其爱欺凌不爱自己的弱质女流,更有甚者,当这女流是他认定的伴侣,便更将恃强凌弱的本性激发出来。
她哭得那般可怜,可金贵的眼泪却是在为旁的男子而流,于是落在顾文堂眼里,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
他面色一派平静,欲望却在深邃的眸光里汹涌。
他想,她怎的这样懵懂无知,敢和一个心心念念想将她占为己有的成年男子独处一室,嘴里心里还都记挂着旁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