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了,伤口还疼不疼?”裴昇漫不经心解衬衫纽扣,作古正经的领口变得懒散。
他捞起周颜的胳膊,检查她的伤口,温热的气息又拂上去,像细砂纸轻轻滑过。
“不疼了。”周颜低低说。
声音在空中耸了耸,周颜被他横抱起,放进不会摇晃的单人沙发,帮她擦今天最后一次药。
周颜看着他拿棉签的手,毫无征兆地说:“婚礼能不能推迟?”
棉签忽然停在胳膊上,棕色药水晕开一滩愈发深的印记。
“为什么?”裴昇抬眼看她,微弱的情绪涌动,眉头捏在一起。
也许不止是推迟,而是取消,只是现在不适合说出口。
“我现在这样……不好看。”周颜蹩脚地临时找借口。
“还剩三十二天,不碍事。”裴昇搁下棉签,复又看她一眼,“别想太多,大不了戴一副长手套遮住。”
“我没心情也没精力打理婚礼前的事。”
“婚庆公司会弄好的。”
他总会提出无法反驳的解决办法,周颜只能哑口无言,更想直接坦白一切。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一直有隐瞒你的事……”
“如果有,就继续瞒着。”裴昇打断她,平静得不像一个受骗者,“我们的关系不会有任何变化。”
周颜不敢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
可她忽然说不出口,腹稿来回写了五天,周颜艰难的心脏和大脑,令她发不出任何坦白的音节,她害怕面对坦白后的世界。
一觉醒来,余覃已经坐在楼下喝茶。
纱帘旁黄铜架上摆着苹果,余覃削好一个,细致地切成小块,装在镀金边的果碟里,周颜没有伸手去接。
房里静得仿佛不曾有人来过,余覃陷入沉默,握着周颜有气无力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她的指头。
周颜已经六天没能推开花园的铁门,她再次向余覃提出放弃的想法。
“你是道德感太强,所以心理负担大。”余覃仍试图劝她。
“你不用哄我。”周颜的声音太低,像一盆被水扑灭的炭火,“你知道季女士什么打算,从今以后,她不会让我做任何自己的事情,我这辈子已经要到头了。”
该称之为罪有应得吗?周颜不服气,凭什么她的爱好和理想,被轻飘飘一句话判了死刑。
她说了自暴自弃的话,明知余覃最心疼她这副样子,她还是说出口了。
“妈妈,你给我一个肾,是为了让我成为别人家里的标本吗?”周颜低哀地问,盯着地砖上的浮雕黯然失,那只手还被余覃轻轻拉着。
呼吸好似静了片刻,余覃第一次变得优柔寡断,这不是她的生存态度。
余覃认为人生大体是美好的,偶尔才能尝到受挫的滋味,世界对她而言充满吸引力,她希望周颜也能体会这种吸引力。
是所以她选择诞下一个孩子,选择捐出一颗肾脏,换取孩子继续体验人生的机会。
从没有哪一刻,是为了让周颜变成豪门装裱后的标本。
余覃第一次觉得,她可能选错了。
“不是的,当然不是。因为这辈子有你和你爸爸,我很幸福,所以想让你也感受这种幸福。”余覃笑得很难过,她的脸上充满歉意,“但如果这条路让你真的不快乐,妈妈向你道歉。”
周颜静了片刻,心口一块解不开的症结,倏然被妥帖地梳理好。
“我想逃跑。”周颜轻声说。
没有可供反悔的五百万,也没有精力去坦白,再花漫长的时间做低伏小祈求原谅,尤其是濒临爆发的季舟陵的原谅。
周颜想了又想,决定在明天逃跑。
第33章 主动
◎她想储存这一刻,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
莆园开了一扇不常开的门,是偏厅最角落的客房,不肯亮灯,偷偷地像避着什么。
周颜往这间房里去的时候,总是装作漫步,在莆园里毫无逻辑的闲逛,手里拿着外套或其他小玩意儿,趁没人把目光望向她,便悄无声息钻进客房,打开她的小箱子,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
来回数十趟,周颜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收拾行李,她尽量使自己看上去自然。
片刻过后,客房的门轻轻推开,莆园又多了一个两手空空的周颜。
大家并不觉得怪,反而觉得怪可怜。都知道周颜冲动惹了麻烦,被强行关了禁闭,只有在莆园内可以自由行走。
她无处可去,只能在房间里游荡,无论如何都只能用可怜形容她。
而周颜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她兴致勃勃实施她的计划,像只搬家的仓鼠,她的兴奋来源于越来越满的行李箱,看着整理妥当的行李,似乎已经闻到莆园外行道树的气味。
陈懿发来消息:“已经安排好了。”
读这则消息时,窗外的天变成鸦青色,莆园铁门吱吱呀呀打开,裴昇的车缓缓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