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暝道:“我去看看。”说罢翻身下马,薛凌道:“就在那第二个土丘后头背风处。”话里有些得意:“我以前抓个黄羊,那东西喜欢躲在背风处,稍有动静就藏不住了。”
薛暝抿嘴卸了戒心前去,果见四五个男子和一妇人幼儿瑟缩在一处,一白发老翁倚在斜起的土壁上似寐非寐,另有两匹马躺着,身边堆了些许行囊。
薛暝突然窜出,各人吓了一跳,却没谁惊呼,妇人将手捂在了幼儿嘴上,几个男子瞬间站起,手持弯刀对准了薛暝,低声问:“什么人。”
薛暝摊手,道:“一样,都是过路人。”
为首的男子警惕不减,看着薛暝道:“你身上为什么那么多血。”
“我们遇见胡人了。”薛凌骑着马冒头,笑笑翻下马,按着腰间用姑娘家声音道:“我们遇见胡人了,在原子上迷了路,各位大哥行个方便。”
几个男人相互望了望,问:“在哪里遇见的。”
“宁城近处,胡人过宁城了。”
那年迈老翁低声喊:“算了算了,原上这么大,一起坐,一起坐。”
一个男子跑出土丘,看再无旁人来,回来冲众人点了下头,那为首男子勉强丢了长矛,坐回地上道:“你们也能去远点的地方避风。”
薛凌席地坐下,笑道:“晚上可怕的很,大哥行个方便,万一我们去路相同,明日天亮,也能一起走啊。”
她知道原上普通百姓都看不来舆图,全凭日月辨方向,今晚没月亮,走不了了。
妇人缓缓放了手,七八岁幼儿本是活泼年纪,却在妇人怀里恹恹,愣愣看着薛凌根本不说话。
几个男子坐下不言,薛凌道:“怎么不生火。”
那为首男子又急,粗声道:“你想死吗,晚上一生火几十里外都能看见。”
薛凌笑笑道:“胡人还没攻破宁城呢,不怕。”
“你以为我们只怕胡人吗?”
她顿口,方记起这几个男的都是壮年,多半是在逃抽丁。一时双方无话,过得些许,薛凌道:“几位大哥,知道宁城在什么方位吗?我们还回去呢。”
那男子撇脸不愿答,那老翁问:“你去那里做什么的,远的喽,怕的喽,又来胡人,军爷又抓人。”
薛凌笑转了个向,道:“那老伯是知道了?”
老翁摆手,道:“不知道的,就晓得好远了。”他问那个男子:“我们走了几天了?”
“四天。”
老翁伸出四个手指,对着薛凌道:给听见,我们这,走了四天了。只晓得往南边走,可不敢回去。
你干啥呢,要回去。
薛凌道:“南边,就是我一直往北就能回到宁城吗?”
“不得,不得,以前……以前,你说的这个地方,远的很,离……离家里头,我年轻的时候,骑好马要跑大半天,得往西边走。”
薛凌与他同时看躺着的那两匹马,老翁道:“现在,没得了,好马都给军爷了,这马,这马跟我一样,不好跑了。”
薛凌推算了一下脚程,这行人只能行路,老弱妇孺走,晚上还得歇着,也就是四天下来多不过百里路。
要回去的话,就是往北百里,再往西向行马半日,直接走西北向多不过二三时辰,明天天亮再往回赶完全可以。
她长舒口气,笑与老翁称了谢,另道:“怎么你们,现在才走。”
男子老翁没答,妇人抱着幼儿哀哀:“谁要走,我们只是出来躲避。”又转与男子低声道:“要煮一点热水,孩子实在吃不下干粮了。”
男子狠心道:“等明天天亮再说。”
薛凌轻道:“不怕的……”
男子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你滚。”
她没被拓跋铣吓住,居然被这人吼的一抖。薛暝忙伸手,薛凌笑笑挡开,垂头片刻与薛暝轻道:“你去寻点吃的来,走远些。”
宁城城墙火光如昼,胡人兵马晌午时分悉数涌往宁城,云梯高耸,砲车四围,箭指瞭望。
沈元州下令人前赴后继死守在墙上,火油滚石如飞瀑源源往下跌,双方交战至深夜,死伤无数未闻鸣金声。
残骨飞血,烧的半边天都红透。然这里看过去,不过寻常星斗。
哪有什么一把火能在几十里外看见。
薛暝不愿走远,又不想违逆,回身将马鞍上小半只兔子拿了出来,递与妇人道:“还能吃,你给他。”
那妇人看了眼男子,不等他允许忙双手抢了去,唯恐薛暝反悔样。她二人吃的粗糙,连个盐巴都没有,妇人撕下指头大小一条来,幼儿张口,好像都没闭上,又要第二条。
薛凌指了指,笑道:“看你们,像猎户,怎么不寻些吃的来。”原上夏季野物多的很,不需用弓,单拿几柄小刀都能扔着。
那男子仍没好脸,只答了话道:“没走出原子,不敢生火。”
薛凌笑道:“那还要走好久啊。”
数人沉默,片刻她高声:“没事,早晚能走回去,过些日子,我也要回去南边的。”
老翁问:“你……你去南边哪儿啊,你知不知道哪儿好啊?”
她拧眉,像在说笑:“我去京中杀皇帝,等我把他杀了,换个好皇帝,天下到处都好。”
众人齐齐看向她,几个男子相视笑出声,道:“你怎么能杀的了皇帝呢,皇帝是天子。”
笑完各自都放松了些,有人问起薛凌怎么是个女的,要穿男子衣裳,那么多血,还能活着回来,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