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汌垂头想了片刻,打起精道:“有劳恩公走这一趟,你回去先替我谢过李大人,今夜之事,沈家没齿难忘。”
郭池右手搭道腰间,左手指了指站在一侧的五步开外的小厮,道:“亏了他允我进来。”说着朝小厮招了招手。
沈元汌下意识转头往小厮处看了眼,点头以示认承。小厮只当主家招呼自个儿,小跑两步上前,郭池看与沈元汌道:“我话传到了,不能一直呆着。还是让他送我出去吧,免了给人瞧见。”
沈元汌已是忧心忡忡,自是点头应了,吩咐小厮走暗处将郭池送出去,又郑重称了谢。小厮绕过沈元汌,喊过一声“先生请”,让郭池走在前。
郭池道:“我不识得路,你走先,万一遇到人,也好躲着些。”
小厮看过一眼沈元汌,见他点了头,施礼走在前头。沈元汌话里还在与郭池作别,却见他右手从腰间带起一尾月色,转瞬缠到了小厮脖颈上,正是用来敲门栓的那柄短刀。
当初的郭池,是能与薛凌过上两招的。守门小厮不过十五六岁,手无缚鸡之力,只觉脖间一寒,而后一只手捂住自己口鼻,连声呛咳都没发出来便软到在郭池怀里。
身后沈元汌惊退数步却没大喊,他认得那配子,是李敬思的无疑,至于郭池,如果想杀自己,方才已经动手了。何况他说的那些话,皇帝未必干不出来。
待小厮气绝,郭池回身,道:“阿牛说,传话之事若泄露出去,他死无葬身之地,这人知道我身份,活不得了,你看着办吧。”
沈元汌点头,道:“好,不怪李兄。我另安排人送你出去,这里会有人收拾的。”
郭池收了刀,跟着沈元汌往别处去。谁也没看那小厮,只余廊外几株草木缀着血珠子来回摇摆,腥臭黏腻迟迟抖不下去。直至夜尽天明,褪色成壑园晨间清露。
薛凌醒来,只瞧见些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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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洗胡沙
她自在窗前站了一会,天还没完全亮透,晓星初退,月白尚有残影,窗外枝叶影影绰绰尽是晨露,想来今日天光极好。
又等得一阵,暗想还是去与逸白传个话,侧身回转拾了衣衫,也没喊丫鬟,自打开门扇,李敬思与郭池齐齐走出来,一个脸色不佳,一个面目沉沉,好似一夜未曾合眼。
门前站在的小厮一蹦三尺,道:“大人可算醒了,唯恐你误了朝事。”
李敬思搭着哈欠笑,道:“和大哥兴起多聊了些,晃眼天就亮了,快些走,还来得及。”一旁郭池已肃衣佩刀,道:“我先去点卯了。”说罢径直离去,并未等李敬思允许。
底下人见怪不怪,只催着李敬思早些去更衣。李敬思指了指屋里,道:“去帮着拾掇些。”
这话不交代,底下人自也办的妥帖,毕竟平日并无人怠慢郭池。然多这一句嘴,似乎也无不合之处。待李敬思离开,俩丫鬟进去,瞧见榻上小桌残羹冷酒剩了好些,蜜饯干果亦只是稍稍缺了些,可见昨夜主家并没吃多少。
最怪异的,还是两只蜜方肘子原封未动。往日主家和这位郭兄皆是极爱这口,山珍海味吃多了,李敬思便没那么喜欢,但底下人瞧来,这郭池经年不改,三五日就要狠吃几只。
昨夜主家没吃就罢了,郭池竟尝都没尝?
幸而小丫鬟并没深思里头哪处古怪,偶有胃口欠缺也是人之常情,既这一方肘子纹丝未动,俩十五六的姑娘暗戳戳笑,小心翼翼拿着东西思量着中午找个地儿吃得开怀些。
薛凌在逸白院里寻得人,吓了逸白一跳,急急迎出来道:“姑娘今日怎起的这般早。”
薛凌坐在栏杆处,大咧咧瞧他一眼,道:“我与薛暝昨日商量着出去玩来着,下午顺路往苏府走一趟。”
逸白唯恐是出了什么大事,倒要她亲自赶早找上门来,听闻此话,稍放松了些,道:“这样,昨儿晚上便听说了,马夫那头一应备好的,只依着往常样子,传唤一声便是,不知姑娘特意过来,是……?”
薛凌瞧来心情颇好,指了指院里花木,道:“以前少来你这,今日看着,比我那好看些。”
逸白垂首缄口未答,只想自己住处不过寥寥山石数株青木尔,哪比的上薛凌地方开的一个花团锦簇,雪日都能闻着香气,怎么就比她那还好看了。
又听薛凌道:“我昨儿还惦记着早些过来,谁知一闭眼就睡过去了,这会才醒,晚了也是没办法。”
逸白看她懒散,估摸事不大,未太过心紧,恭维道是“哪有姑娘说晚的,便是午间再来,那也是赶上早了。”
薛凌笑道:“算啦算啦,我赶着出门,就过来问问你,今儿朝堂上,该有人说起沈元州不回京的事吧?”
逸白稍顿,笑道:“这几日也没旁的,翻来覆去就这些。”
“那就是有了?”薛凌一拍手,站起身道:“我猜也是有的,这不,来与不来都没两样,早来晚来也没啥差。”
逸白试探道:“姑娘是想……”
薛凌一咧嘴,道:“我想着,若是没有,这会你快马加鞭去找个人干也还来的及。”
逸白彻底放了心,嘴上却是抱屈道:“姑娘这话可是抬举了,真要没有,您这会过来,八匹马也来不及了,这若是要事,以后还请姑娘多体谅些。”
薛凌转身往外,边走边道:“走了走了,有就行,沈家的事,我来办,你且等着就好。”
人已然到了门口,最后一句话才传过来,仍是说与李敬思的那句“至多三日”。逸白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晃,迟迟没动。
沈家的事,并不太好办,看薛凌样子,似乎已然十拿九稳,他想了好一会仍没想出个法子来,前日关于李敬思那头带回的消息,属实并无把握啊。
另来,不管如何成,到了免不得沈家要添几条人命,以逸白对薛凌的看法,她素来只喜欢收尾,不喜欢亲自干脏活儿,今日瞧那色,竟有些跃跃欲试。
莫不然,真是当年沈元州将她得罪狠了,还是事关西北?
金光斜描,他自抬脚要走,“噔噔”几步,不下反上,踏到金銮殿前。李敬思是来的晚了些,饶是一路快马,奈何门出的就晚。郭池回来的晚,他也不敢早出门去。
殿里该站的人基本已经站着了,往来都只见李敬思恭敬非常,今儿竟来迟了不说,踏门时还在整衣襟。
众人面面汇目,却也未有出言者。先帝掌中明珠都成了人家床头内妇,还能说点啥呢。当今皇帝未有置喙,焉有臣子嚼舌的道理。何况现如今江山飘摇,社稷不稳,谁还有功夫去管个傻子的名节道德事。
公主疯了,就是疯了。疯了,有疯了的好,疯子百无禁忌,佛尚且拘不着,几句孔孟算得什么东西,无非心里添点膈应罢了。
要早知有今日疯魔,当初倒不如一水儿淹死了妥当。偏祸害长命,倒要几个文官咬着牙认承:永乐公主失了智,又在黄贼一案受惊,怪不得她。
怪不得她,难道还怪得李敬思了?人当初是受皇帝所托,照顾幼妹,京中兵权,也是天子亲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