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并未回话,而是拿起筷子先往薛凌身前小碟里夹了些,又与含焉与薛暝二人分别取了些,催着几人尝尝。
薛凌烦死这园中主子丫鬟装弄鬼,然看含焉期待的很,想来自个儿不动筷子,另俩人也不好吃,这便往嘴里送了些。
应是吃个鲜,调料用的甚少,只微微酱油咸气,余下皆是草木清香,嚼来脆嫩生津,吃倒是好吃。
她跟含焉搭话:“不错,尝尝”,话落才问丫鬟:“是什么,看着少见,哪来的。”
丫鬟噗嗤一声笑过,道:白先生说,是汝蔺来的芽蕨。当地看着冒芽,便连土方一起采来,存在温箱里,日夜兼程往京中送。
因这东西只能野生,一离了原地,大半长不出来,十箱倒有七八箱折损在路上。可若是等长成了再割,送到京中必然又老又涩不能下咽。虽不贵重,权拿来与姑娘吃个娇气。
含焉惊道:“这么废力,难怪还要就候个早上都要冰水浸着。怎么这么一点点,我都没认出来是蕨菜。”
丫鬟愈添自得,笑道:“要不然叫芽蕨呢,可不就是一截嫩芽。不过芽蕨是京中称谓,据说当地可不是这般叫法。”
“那是个什么叫法?”
丫鬟指了指盘子里,笑道:“姑娘瞧这像什么来哉?”
薛凌全无兴致,笑笑又自个儿夹得一筷子,催含焉道:“你管它来,好吃你多吃点,过了这村没这店。”又对着薛暝道:“你也是你也是。”咽完一嘴,对着丫鬟也喊了两声“确实不错,谢过白先生。”
含焉却是好,道:“吃着是很爽口,究竟是个什么名?”
丫鬟笑的以袖掩口,片刻道:“这可是姑娘问话,这芽蕨别名叫龙爪菜,传闻是恶龙作祟,当地山瞧不过,怒而斩得龙足,埋在汝蔺。因此出了汝蔺,再见不着这芽蕨了。”
含焉道:“这话本好没意思,蕨菜不挑地方,我故居夏季也是有的。”
丫鬟复指了指盘中道:“姑娘可看看,别地的蕨菜皆是一枝到头,唯汝蔺当地的蕨菜生有五爪,这才得了个龙爪菜的别名。”
含焉定睛瞧去,果真是每根上头各分出些叉枝来,虽不是每根都有五个,却与她记忆力的蕨菜迥然有别,只皆未长成开来,所以方才一时不查。
她浑然没听出为何京中不敢叫龙爪菜,唯顾着啧啧称,薛凌不言不语,将碗粥喝的噗嗤嗤响。
虽看不出她心绪如何,至少含焉瞧来,薛凌身体并无大碍,放心许多,另说了些杂事,一顿饭吃到头,薛凌没如往日抢先走,懒懒倚在椅子上饮茶。
倒是含焉先说要散去,只道上午惯例要清前日账目,耽搁不得。这是正事,薛凌连连摆手,喊她赶紧的。
人离去之后又过半刻功夫,薛凌方长叹一声,扶着桌面起来身,浑然是有些脱力来。丫鬟见势欲扶,她忙摆手拒了去。
稍后随薛暝回到屋里,便见薛凌一股脑栽倒在软榻上,咕哝的一声:“烦死了。”
烦什么呢,薛暝没问,跟在薛凌身边如许久,他对壑园里也算了解一二,多半是那碟芽蕨有什么问题。反正若无反常之处,底下丫鬟都知道薛凌是个冷淡人,断不至于如此殷勤。
他稍有犹豫,看薛凌如此颓唐,未必然还是去永盛赌两局来的好,然思来此举也是不妥,前些日子本就觉得薛凌过于放纵,难得这才歇下来。
纠结间不知又过去多久,薛凌坐起道:“你去看看那姓樊的走了没,走了叫逸白往书房,没走就带着那蠢狗一起。”
薛暝正以为她是不想见,还没问,又听得后半句,实不想她为难自个儿,道:“怎突然……何必见他。”
“早见晚见都是见,今儿不见,以后也要见,抬头不见低头见,面上不见底下见,你瞧,莫不如现儿见了省事。”
薛暝站着没动似有些不情愿,薛凌未如往日呵斥,垂了头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算了算了,你去吧。我不想见人,人还未必想见我。”
她不过寻常感叹,只稍经示弱,薛暝便觉着哀求味甚浓,全见不得她乖顺模样,立式退了去,再回来时。说是逸白担心薛凌身体,且先行修养一阵子,至少也等午后暖些再往书房去。
薛凌翻了个白眼,道:“我说什么来着,我不想见人,人还不想见我。”
薛暝自上赶着劝她道是逸白向来周到,必是当真顾虑。确然是午后暖些再出门的好,往书房去还得过三四个个廊子,吹着了有个头痛脑热到了也是自己遭罪。
薛凌起身往书桌前走,絮絮道:真顾虑假顾虑,我是分不清来,不过龙爪菜和蕨菜,我倒是分的清楚。这事你不知道,上回我进宫时,霍云婉说她想吃汝蔺的芽蕨,吃不到就抓心挠肝活不成。
我当是个什么物件,原来就这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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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洗胡沙
细细风声里,又说得些好似不痛不痒的过往,薛暝本无意插嘴,话末看薛凌甚是凉薄,安慰了句:“未必是有意为之,此物京中稀罕,她递来给你尝个鲜,寻常拉拢罢了。”
薛凌捏着笔将面上几张纸拿开,落笔道:“你这话说的有意思,既然是拉拢,必然是有意为之,难不成拉拢就不算有意?”
薛暝道:“不是,我只是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盘菜或然就当真是她一片好心。”
薛凌笑笑道:“这样的好心,又有什么意思。”
薛暝还想说点啥,世事如果都这样刨根问底,那没有一样经得住。然又听薛凌道:其实你说的也对,只是我偏偏做不来。
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去她那,本是随口一提,说我伤了眼,她当时急的很,道是心如刀割,拿我当个嫡亲的妹子。
我长这么大,也没见几人对我如此上心,一时实有些感动非常。可事后想想,她当真有个嫡亲的妹子,今年该是豆蔻年岁,我还见过的。
霍家事虽大了点,梁律未满十四者不斩,何况还是个小姑娘。以魏塱与霍云婉的情分,想保住人不过眨眨眼皮子而已。
只是,我从没听说过霍云瑶去了哪,亏得我不是她嫡亲的妹子,这要是,“她忍不住笑:”还了得?
薛暝再没相劝,痛苦的根源,大多来自于人活的过于清醒。他想早间那碟芽蕨实乃人间至味,若是一无所知,本该大快朵颐。
至少,他看那位含焉姑娘就吃的甚是欢喜。
笔墨肆意卷走大半日光阴,午后约莫未时末,逸白遣了人来说是问薛姑娘的安。薛凌捡着午膳剩下来的一碟糖面瓜子嗑的起劲,中气十足喊“将园中那匹好马喂饱些,晚间她要出去遛遛”。
来人心领会,道是点了茶汤,请去坐。薛凌等这句话已久,起身招手吩咐薛暝跟着,都没进屋换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