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里不过你我二人,何必自欺欺人,说什么各安天命,还不就是力不从心?你若甘愿偏安,怎会说魏熠是自寻死路。
她前头数句,陶弘之皆不答,唯听到此,出言淡然道:“我只说自尽而亡,薛姑娘未免强词夺理。”
在薛凌听来,反倒觉得他狡辩无力,只是,她并不知道她看到的是自己。她想着过去那些岁月,她什么都不想要,仅仅是想霍云昇和魏塱死。
她以为她不想要。
等半枚兵符一到手,才发现,她以前的不想要,或许仅仅是因为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能拿到这俩蠢狗的命已是不易。
一路走到今日,忽然发现,她似乎能拿到更多。一切可能拿到的东西,似乎都那么诱人,让她欲罢不能。
面前的陶弘之不想要,大概也就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罢了。要如何告诉他,天下大势,尽在她一人囊中?
不急,不急于今晚,陶弘之既承认了他祖上在宫内当差,能接触麒麟露的上一辈屈指可数,不愁查不出来。
薛凌道:“自寻还是自尽,陶兄心里有数,与我争论何意?承蒙厚爱,荣幸之至。我今晚只是前来买个物件,并非要替自个择个夫婿,就此别过把。”
“薛姑娘”,陶弘之先行起身伸手拦了她道:“我承认心有不忿,那又如何,论迹不论心。至于你说的心悦于你就要以你之喜恶为喜恶,更是荒谬。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越陷越深。”
“何为美,何为恶?德以抱怨,何以报德?”
“以恶止恶,恶又生恶,则恶无穷也。”
薛凌哑口稍许,斜眼却瞧见椅子上还摊着那本佛鬼道的书,正是上回来,陶弘之指与她询问为何阎王判官长的凶恶煞,也是与菩萨一样在行善的那本书。
登时起了身过去拿起翻到地狱那页,扬起与陶弘之道:你说我要前往无间?不是,分明是无间不存于世,所以大地恶鬼横行。
我愿以身为无间,换从此宇内澄清。百年之后,话本图册,便是我也如此判官小鬼一般恶相,刀山惩鬼,油锅烹怪。不知会不会再有个陶兄指与他人,供我为佛,仰我在行善?
“薛姑娘。”
你心悦于我,我却瞧你不上。你若修佛,就去济世救民,你若修魔,就去蛊惑众生。
横则三山五岳,竖则四海九州。我薛落一生,宁肯早夭于原野,也绝不学你,在方寸之内苟活千岁。
她丢了书,转身向门外,陶弘之急追而来,道:“薛姑娘”。薛凌头也不回,院里宫灯还明,她翻身到墙外,即闻身后院门在想。
刻意放慢了脚步,却并没人追上来。
走出老远之后,薛凌回头,手却按着袖口处不肯放。这次再回江府已不用刻意去找江玉枫,含焉早早歇下。
薛凌径直回屋,轻手轻脚翻了好些时候,才找出个极精巧的盒子,小心翼翼将东西放了进去,又加了两道锁,犹还在暗想得赶紧送去个稳妥地。
下一个人,该去找找李阿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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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庭前月
那些规劝和痛惜毫无半点作用,反激起胜负之心。夜半闻零星小雨,天气一日寒过一日。她辗转数回,居然爬起将盒子垫到了枕下,才勉强睡了囫囵一晚。
晨间雾气颇大,连昨夜雨后,院里草木湿气未散。含焉并没瞧见薛凌回来,猛然撞见,又是一阵惊喜,三两步迎过来说是江府昨日添了冬衣,她替薛凌先收了放在衣笼里。
薛凌浅笑示好,她昨夜睡得晚,今日却醒的早。心里头还有惦记,赖在床榻之间也是徒劳,干脆起了身,想着去问问江玉枫可有进展,另来还有李阿牛处想去一次。
刚含焉也晨醒不久,底下丫鬟上了清粥小菜并三四样点心,含焉吃的斯文,薛凌三五口吸溜完粥水,随口敷衍两句,便别了含焉。
弓匕见是她来,也是略好道:“小姐今儿醒的这般早”,说着低声卖了个乖道:“依小姐的意思,您旧宅那边的招子已经尽数撤了,以后小姐行事,可要多加小心。”
薛凌顿步回道:“你们动作倒快”。说罢继续往前走。
弓匕碎步跟上,不忘讨好:“小姐吩咐下来,我们跑个腿罢了。本昨儿就要请示于您,少爷吩咐勿扰了小姐清梦。”
薛凌笑笑不答,里头江玉枫坐着,面前有一堆瓶瓶罐罐,她猜是药,跨过门槛未落座便道:“弄到了?说来听听。”
江玉枫小心将刚打开的瓶塞放回去,瞧了一眼薛凌,朝着椅子示意道:“坐下说话”。又貌若无意的问:“秋露重,这么早过来,也不多披件外衫。”
薛凌伸手拿了一瓶要闻,江玉枫手疾眼快劈手夺过,自己也坐了下来,这才道:“小心。”
她并不客气,甩了甩手道:“我去了一遭,白费功夫,并没找着什么合心意的,如何,你摆这一桌,是要开铺子么。”
“终究不是上策”,江玉枫一边收一边道:“我昨夜收罗了些,放一起对比,想找出个最好的来罢了。你既来的早,与我一道参详参详。”
说着他将桌上五六瓶药分别介绍了一番,听完之后薛凌大失所望。还真就如陶弘之所言,这里有的,皆是见血封喉,顷刻毙命,但是并没哪种药能让人查不出来。
或者说她二人既是用药之人,必然知道这药的破绽在何处,却又要找一个没有破绽的药,本身就是种悖论。
薛凌沮丧,江玉枫倒还镇定,道:“也无妨,且用爹说的法子试试。即便不成,黄老爷子时日无多,总不能拖个一年半载,你我耐心些等着就是。”
言罢招呼弓匕出来收了桌上东西,问道:“以前也未见你摆弄这些东西,还是让我去处理吧,若寻着好的,再知会你。”
薛凌盯着弓匕手上,还在想要不要勉强挑一个。苦等不是她的作风,尤其黄老爷子这口气貌似已经吊了很久了,谁知道还要吊多久,一年半载也不是没可能啊。
听闻江玉枫发问,先随着“嗯”了一声,待弓匕捧着托盘出门,转过脸来,猛意识到江玉枫揽活儿只是个谦辞,更多的应是前头那句,委婉打探她去哪弄药,毕竟这东西也算一大利器。
薛凌并不隐瞒,道:“以前认识个破烂铺子,那里千百怪的东西,本是打算去碰碰运气,不料老板说没有”,她一摊手道:“这不,两手空空回来了。”
“算啦”,薛凌收了手一耸肩,道:“不行就不行吧,你说的也没错,大不了等他个十天半月。不过我并不了解这位老爷子为人,依你所言,霍家事有几成把握能吓死他?”
他说的明显是一年半载,在薛凌耳朵里钻了一遭就变成了十天半月。这二者之间的差异不可谓不大,然江玉枫并没反驳,另道:“老爷子为人周正,胸有丘壑,当知福祸相依,唇亡齿寒。又是久病之体……骤然闻此噩耗,怕会气急攻心。”
“那就这么定了,如何,决定让永乐公主去么。究竟怎么措辞,可要提前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