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的王朝, 千年的世家。几十年的世家叫喧跳梁,被武皇摘了脑袋。几百年的老世家隐在背后, 庞大的根基遍布汴都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培养了几百年的眼线和死士是一个让每一届皇帝都为之寒颤的数字。
谁来继位是他们暗暗引导的。前太子发现了他们想让他做提线木偶, 警戒他们的时候, 他们立刻改变阵营扶持大皇子。其他皇子趁乱上位牟利, 最终同归于尽, 把皇位剩给了不想做皇帝的武皇。
而老世家仍能全身而退, 犹如被兔子撞了一下的大树, 兔死, 大树纹丝不动。
他们的眼线告知了他们武皇掘祖坟之事,他们召集家族善谋之人来商议武皇背后的深意。他们以前没有把武皇放在棋盘上, 如今处处被动。武皇掌握着军权,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想硬碰硬。
他们猜测了种种的帝王明谋和种种的阴谋诡计,唯独没有武皇为了挖陪葬品卖钱这个简简单单的真相。
东岩皇子还在忙着内斗,曾经安排在武国的暗线也在三年大旱时撤回了国内。南沙和无楼在瞧东岩的热闹, 时不时地插手得些好处, 对死气沉沉的武国不感兴趣, 等着武国被天灾弄死后他们轻轻松松地捡现成。一直提防武国兵力的北海中心城女皇竟是第一个知晓的。
女皇凝眉:“困兽最是危险, 他们却作壁上观。”
女相曾是女皇的陪读丫鬟,在朝廷上是君臣, 在私底下是同甘共苦的家人。她给女皇倒一杯降火茶,“也许我们可以考虑对待武国的态度。”
女皇一饮而尽,眉头不展。北海貌合离,中心城和各个部落各自为政,她上位后加强了对部落的掌控力,可还是不够。北海的凝聚力远远不让武国。武国无法对抗四国的围攻,若武国撇开其他三国和北海草原部落,聚集全部的兵力快马加鞭攻打北海中心城,结果便是玉石俱焚。
女相所想和女皇一样,“希望武皇不要发疯。”
“把全部的兵力聚集汴都恐吓老世族,哪一国哪一代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女皇揉揉长久失眠而急促跳动的胸口,继续道,“武皇办的事儿都透着一股清澈的蠢。”
女相忍俊不禁:“也许是大智若愚。”
女皇:“无论如何,他一石二鸟了,恐吓了武国的老世家,也震慑了觊觎武国国土的人。独山而居的老虎尚不愿意与成群结队的饥饿鬣狗争食。你警告那几个接壤的草原部落,让他们安分点,也护好自己的东西,别被武皇闻着味找过来。”
女相:“一国之君,也得给自己留些颜面吧,他还能不要脸地抢?”
女皇:“他都能凿了自个祖宗的墓。”
说到凿墓,两人有片刻的无言以对,她们还没有消化这件事。
行走北海草原的车队,热热闹闹。
茵茵:“皇陵的陪葬品都很贵吗?”
长公主:“贵!继位后就开始攒,攒个几十年,全部带走。”
格依:“难怪你们一代比一代穷。在我们格依部落,好东西都留给子孙,只带走贴身衣物。这样儿孙不会看见老人的衣物后伤心。”
茵茵:“我们村子都是挖个坑埋了,什么都不带。”她出生时,村子已经开始多灾多难一切从简。
格依问全丞和井象:“你们的呢?”
全丞:“中心城每家的葬礼都不一样,皇室的葬礼只要一个好看的大棺材。”
井象:“没有葬礼,快死时回馈大地。”
车厢里所有小孩子看向井象,婵婵也好地看过去。
茵茵:“怎么回馈?”
井象:“血肉入沙漠,骨骸入大海。”
柳娘掀开车帘,笑道:“你们一群朝气蓬勃的清晨小太阳,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不读书玩耍,说什么葬礼,你们也不怕晚上做噩梦,都歇歇嘴,过来背书。”
车厢里的所有小孩子挨个给柳娘背书,婵婵也不例外,奶声奶气地背诵格依昨日教她的格依部落草原歌,歌词里含着格依部落的生存经验。
热热闹闹的还有汴都的皇宫。
武皇手里拿着旧衣服撕成的抹布擦他拉回来的陪葬品,他连地上摆放的镇四方大铜鼎给生生地扛回来了,若不是他力气大,一般人还真扛不出来。
能看出来是陪葬品的金玉器,全部拆开,金子捏成金元宝,美玉让小满满全部带给妹妹,让妹夫做成饰品卖给富贵南沙。卖不出的大铜鼎一类的全部熔了做兵器和护甲。讨巧的精工艺品磨掉标记,擦亮,再换一个鲜亮的盒子卖个不知情的东岩。
不需要磨合,皇宫三人当天组成了流水线。武皇间歇式掘坟提供货源,军师分门别类包装,李先生去东岩卖货。
包装盒不够时,军师自己做,他也是现在才知道他有木工天赋。武皇和李先生一如既往地发挥稳定。武皇的货源不断,每天挖每天乐。李先生把东岩的大商人忽悠的拜了天地做兄弟。
武皇乐了好几天后瞟了一眼皇座,由衷感慨:“做什么事情都比做皇帝好。”挖坟都比做皇帝开心。
军师:做木匠都比当他的军师舒心。
李先生:做大商人都比辅佐他轻松。
武皇:“我现在有钱了,可以给北疆送点。”
提起北疆,想要立刻辞官干木工和做生意的军师和李先生再一次收心了,眼睛亮了,脸上也不由自主带出了笑。
军师:“北疆粮食多,不需要急救钱。”
李先生:“真想去看看他们的粮仓。”
北疆的粮仓全部装满了,临时新盖的粮仓也装满了!
将军和夫人站在粮仓前,身后是所有的北疆人,有出生后第一次吃饱了饭的孩子,也有死而无憾的老人。
将军和夫人对望,眼前不知不觉水雾蒙蒙。他们曾在绝望中这般对视着熬过了一个个失眠黑寂的夜。今日的执手泪眼是庆幸他们在无望中固执的坚持,是感恩婵婵他们带来的光,这些光是炙热的刺疼眼的,唯独炙热,才可融化凝冻了几十年的寒冰,唯有温暖的疼痛才能唤醒他们僵木死朽的心。
大壮背着装满了疙瘩饼的草篓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向后山,身边还有三个,一个是背着一岁弟弟的六岁哥哥,一个是背了两张疙瘩饼的三岁弟弟。
他们去看爹娘。
“爹,我能养活弟弟了。”
眼泪落在没有字的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