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站了不知道多久,他僵硬的拖着脚步迈过的门槛,走入那扇石门。
门后是坍塌倒下的屋子,化为木炭的花草,外皮焦黑,只能勉强站立的林木,连假山的山石都被烧灼发黄,一切都蒙着一层不详又可怖肮脏的焦灰。
那柄悬于他后颈的斧子沉沉落下,鲜血四溅,砍出一道可怖又新鲜的伤口。
林晏感到颈骨的缝隙中传来脆响,一瞬喉头腥甜,尝到了仿佛鲜血的滋味,疼痛得难以喘息。
他低下头,看着那一堆坍塌的屋梁瓦片,红了眼眶。
他踢开横梁,俯下身去一件件的捡起瓦砾往外扔,不多时就扒的满手脏污,被碎片破了掌心,血一滴滴落在焦灰上,在残片上留下肮脏的血指印。
一门之隔,只是一门之隔而已。
怎么可能里面烧成这样,外面分毫无损。
他不信,不信南乐会死在这里!
赵嬷嬷看得心疼,忍不住出声阻拦,“少爷,您别挖了。人已经死了。”
“不可能。”林晏低吼道:“你们都过来你们愣着干嘛?都给我挖啊!把人挖出来!她就在下面!”
明明说着不可能,却又要让人挖,这实在是没道理。
更何况,所有人都知道这起火已经是多日前的事情,便是一开始火灭的时候人可能还没死,这么长时间没有食物没有水压在下面也早该死透了。
脚步声从背后靠近,林夫人带着几个婆子闻讯匆匆赶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个形销骨立的人影。
他背对她们,跪在焦土中,徒劳无功的一次又一次捡起脏污的瓦片碎木,像个疯子一样疯狂的刨着废墟。
“你这是干什么?”林夫人,“快快,去将少爷拉起来。”
一群人冲上去,七手八脚的将人拖开。
林晏瘫在地上,任由人拖拽着,像是一道同样经过火的树,周身笼着低压,却又碰一碰好像都要碎了。
他的声音很低,“为什么只有这里起了火?”
林夫人听到林晏回来的消息,便知道会有这么一遭。
她拧着眉头道:“我早说过,你不该将她带回来的。你根本顾不住她。”
林晏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亲人总是知道往哪里捅对他来说最痛,并且能够又准又狠的捅下去。
在这里每个人都对他有恩,握着恩情的筹码,就可以肆无忌惮理所应当的践踏他,嘲讽他,管教他。
他能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到,他是一个男人。
痛苦的母亲与姑母,她们那么可怜,想要他包容。他是她们彼此争夺的宠物,是她们互相攻击对方的手段。
她们太在乎他了,爱的他将要窒息。
他只想要一点可以喘息的机会,一点放纵的快乐。
这世上唯一一个于他有恩,却从未以此作为筹码的人被埋在了焦土里。
他根本顾不住南乐。
南乐的死亡就是因为这样简单的原因,因为他没能照顾好她。
他自大又愚蠢的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一厢情愿的以为只要他决心承担责任,决心脱离母亲与姑母。
只要他获得了官职,警告过母亲与姑母,向下人表露过对南乐的在意和宠爱,就不会有人伤害她。
他只需要一点时间,就这么一点时间却让她死在了这里。
他实在低估了她们的狠毒,也实在高估了她们的容忍程度。
如果……如果他再谨慎一点,如果他计划的再周全一点。
如果他将她一起带去金麟。
日光火辣辣的照在人身上,林晏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厌憎与嫌恶。
该恨谁呢?是恨这府中凶恶如蛇一般的女人们,还是恨站在这里的自己?
林夫人蹲下身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给他擦脸,“唉,人都死了。你也别太伤心了。不成姑母帮你把春香楼那位孙娘子赎回来,你过往不是为她写了好几首诗吗?让她陪你去金麟,这样的事情过上一段日子也就忘记了。”
林晏僵硬的偏头躲过林夫人的手,他看着林夫人的脸,整个人好像是被冰冷的潮水一次次推着落入深海的石子,眼底的疯狂没有消失,只是一点点被压下去,被更为阴郁无光的浓稠漆黑取代。
他慢慢开口,“姑母。这件事与你有关吗?”
林夫人闻言一怔,她收回手,面色沉了下来。
“你怀疑我?!”林夫人看着林晏片刻,见他眸光黑沉,不由得冷笑道:“你怎么不去怀疑你的母亲?”
林晏的话音平淡,据实相告,“二位我都一样怀疑。”
他挣开仆人,手撑着地,缓缓站起身,“去将这院中活着的人都叫来,我要查个清楚。”
仆人色一僵,“二少爷,这,这……”
林晏嗓音发沉,“你不去是要我亲自去请吗?”